县太爷的账本
古时有个惯例,县太爷通常不能在本乡任职,要在京城的吏部抽签,选择发往的县份。千里迢迢上京城,风尘仆仆去赴任,古时可没有高铁和飞机,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走多少时日。明清两朝官场腐败,一路上陪着县太爷颠簸的,不见得有老婆孩子,但一定有一个贴心体己,自始至终跟在身边,那就是账房先生。
新县令到了县衙,两任县太爷要交接,连一个茶碗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另外还要把“账目”算得明明白白,比如在过节前交接的,那么商铺店面和大户们马上就要送来的节日“规矩”,两人要按约定俗成的比例分。
两任县太爷的账房先生也要交接。话说这账房先生,本就不在“编制内”,工资和日常吃喝开销都由县太爷本人支付,那两任账房先生要交接什么呢?交接账本。如果此项交接不妥,县太爷轻则丢官罢印,重则抄家杀头。
这个账本,不是县衙的公账,而是历任县太爷的私账。比如,县官到任,要向知府送“到任规”,钦差和道员们下到县里来巡视,要有“规矩”,上司的小孩过生日,也要有“规矩”。什么样的县份,对于上级来的哪些官员,碰上什么事情,送多少,每个情况都不一,具体惯例是多少,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送少了,上级会怨恨县官,送多了,不仅同级官员们会埋怨,并且县官自己也会“入不敷出”。甚至连拜见督、抚、藩、臬、道、府六重上司,还要给这些衙门或是私宅的“传达室”送“门敬”,才有可能见到上司。
账册上除了这些开销,还列出县衙属员们的日常开支。清代一个七品知县,一年俸禄不过四十五两。但县令身边却往往带着大大小小好几位随员僚属伺候着,他们的工资,朝廷不管,只能全由县令的私账支出。
为了交接账目,后任账房要请前任账房好吃好喝数日,并且要出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的银子“买账本”。如果前任账房觉得后任账房伺候得不够好,或者出的银子不够高,会把账本给改掉,比如将送给上级的“规矩”减少,但把从下级“进献”的“规矩”增多,同时增加衙门随员们的工资开支,这样,新任县太爷的支出就会增大,同时上下两级都会对他不满,这位县太爷的乌纱帽也就戴不了多久了。
《官场现形记》里有这样一则故事,有个新任知县叫瞿耐庵,老婆极为吝啬,总揽“财政大权”,于是账房先生一职便交由大舅子贺推仁担任。贺推仁听说要向前任账房买账本,老大不愿意,便找自己的妹子,也就是瞿太太商量,瞿太太闻听后大怒,拒绝出钱买下账本。
前任账房见如此情形,也不含糊,将账本上凡是要送上司一百两的,一律改成八十两,甚至五十两,从此所有上司对瞿耐庵无不怨声载道。有一次知府家添了孙子,瞿太太查账本上写“本道添少爷送贺敬一百元”。瞿太太觉得知府比道员低一级,孙子更比不得儿子,于是竟将一百元连打两次八折,送“六十四元”。
结果赶巧了,知府名字就叫喜元,而知府的祖爷爷养他的爷爷时,恰好六十四岁,于是知府爷爷的官名便叫“六十四”。不多不少,瞿耐庵送来的贺礼上总共六个字“喜元六十四元”,把知府老人家两代的讳全碰上了。知府气得直接把送来的洋钱扔了出去,瞿太太得知后却不以为然。
原来瞿耐庵这个县官,是走了湖广总督府里丫鬟的“门路”。总督的宠妾九姨太有个丫鬟,总督甚是喜欢,却又畏惧姨太太,不方便自行纳为妾,便认了干女儿,许给一个游击将军,人称“丫小姐”。 瞿太太为给丈夫谋得官位,不顾自己已经半老徐娘,竟认了这位十几岁的“丫小姐”当干妈。按照此番辈份算下来,瞿耐庵勉强算是总督的“干外孙女婿”,仗着这层虚火,因而没人敢动他。
后来湖广总督调任直隶,自抚台以下,没有人不去向新总督说瞿耐庵的不是,新总督无奈,只好找了个事由,将其撤任了事,没有多做追究。撤任之后按惯例要去省城听总督“训话”,但这总督衙门的差役,当年因瞿耐庵在任时送得太少,竟累月不给通报,又不让他回家。于是落魄的瞿耐庵只好每天抱着破袄在总督衙门大堂的地上睡觉,随时等候召见,到了最后,竟连大堂房子有几块砖头都数得一清二楚。
明清两朝,县官尚且如此,那上至京城六部,下至地方各省府,哪个身披官服者,又没有一个自己的账本呢?国库连年空虚,四面烽火燃起之时,朝廷竟拿不出军饷。帝国的万里长城,最终毁于县官们的贪婪“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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