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时的朦胧记忆中，北京是矮矮的灰白色。透过院落瓦片间的尺寸天空，鸽哨阵阵划过。在一片片略显破败的老旧胡同区中，几层楼高的学校宛若“鹤立鸡群”，方圆数里的地方，都能准时听到广播操的音乐。

那时，没上学的孩子们喜欢趴在自家的后窗户上，远远地看着哥哥姐姐们做课间操，期待自己也能早点到上学的年纪。

放学倒不用像今日一般，像挤面包一样把自己塞入地铁车厢里。我们“装模作样”地打着路队旗，带着弄脏的小黄帽，排队离校。一旦转过胡同口，离开老师和值周生的视野，便丢了队旗和帽子，自相打闹起来。

每个学校都会有三个人物，一个是喜欢带女生做游戏的体育老师，一个是喜欢让迟到男生罚站的教导主任，这两个我们都不甚喜欢，为他们起了无数的外号偷偷叫着。但还有一个人是我们最钟爱的，他不是学校的教职工，而是校门口摆摊儿的老头。每个学校的门口都不约而同地“存在”这么一个角色，他推来一个木头小车，里面摆着些玩具、跳绳毽子和棋牌之类的东西。每到放学时，那里总是热闹非凡，孩子们零花钱虽说大抵“浪费”在此，却换来不少欢笑。

老师为此总是吓唬孩子们，说老头如何如何，不允许我们去他那里花钱。有的坏小子还合伙欺负老头，一个人拿了东西不付钱就跑，其余人盯着老头。倘若他追出去，回来将什么都不剩，因此老头只能忍气吞声，远远地咒骂两句。毕业后，我隐隐约约从街坊邻里听到老头的传闻，说儿女分家，和他抢房子，老伴身体又如何如何，于是想过去和他说点什么，却又怕被学弟学妹们笑话，只好每次都远远走开。

如今想起来，童年的遗憾竟已不是哪年哪月没有考好，回家挨骂，而是没有和老头说过一句买东西之外的家常话。

不知道他今日是否还坐在那里，或是谁成了他的“继任”？而继任者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上下学时，有时会赶上附近的住户放鸽子，我们便好奇地驻足观看。那时，平房住户大多把鸽笼搭在自家小厨房的顶上，经常落下的鸽子屎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它们往往对别家小厨房上面的空调管感兴趣。不过大家对此都已习惯，那时每到夏天傍晚，胡同里的电表都会“憋”掉，空调常常就是个摆设。

夏天放学，我们并不着急回家，三五成群坐在院门口的石头门墩上，吃着冰棍，那里阴凉又不至于把短裤弄脏。却不知这些石墩已在这里沉默几百年，看过多少潮起潮落的往事。直到回家，妈妈们发现孩子领口处的奶油，少不了又是一番责备。冬天没有夏天乐趣多，不能挖蚯蚓，也不能“拔根”，大家于是就一起盼着下雪。放学路上不能打雪仗，否则领口里有了雪，回家没法交代。大家都巴望着雪化了以后，瓦片上会结不少冰柱，可以拿石子打，看谁打得准。只要下一次雪，胡同里的冰柱可以结整整一个冬天。

长大以后，我再也没走回过那条每天放学路上必经的街巷，据说那里出了名，游客慕名而至，也听说那里的居民依旧抱怨，洗澡取暖困难，住房拥挤破旧。

每次下班路过那个胡同口，我都止步不前，生怕惊碎了童年的记忆，过往的喧哗和寂静，只在心中翻腾。远远看着那些蹦跳而过的“小黄帽”，一如当年的自己。不知道他们长大以后，又会如何回味自己的童年？

那是条我在梦中无数次走过的放学路，却永远不想再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