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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1年09月23日 星期一

陶与水缸

王太生
《工人日报》(2011年09月23日 06版)

陶,并不起眼。圆圆的体形,用手指在陶身上轻叩,嘭嘭然,倒出一串昨天储存的声音。

古旧的器具,色泽黯然,提着它,一路漏水,浇灌那些沿途的花儿,开得正艳。所以,生活中有许多补陶的人,那些裂纹是一种残缺美。那时候,我经常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老人,坐在邻家的山墙下,给那些开裂的罐罐补补丁。

水缸是陶的一种。矮墩墩地蹲守在门的后面,样子极其可爱。抚着那上面的皲裂纹,沟壑纵横,让人想到南瓜开裂生长的恣肆状。

下雨的时候,水斗如一支长笛,弹奏瓦楞边的天籁。那些一字排开的檐口,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瓦缝,流落到洋铁皮做成的水斗中,有一种金石之音。那些潺潺,循着水斗流淌的天水,就顺势跌到一口缸里。几尾游弋的锦鲤,若隐若现。

小时候,家里没有自来水,常去井边抬。哼着“一个和尚挑水吃,二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民谣,将一桶桶水,哗然倒入水缸,水缸最上面的一圈,很快合围起一面清亮亮的镜子。

生活就是这样,一滴水、一缸水,每天在水缸里一寸一寸地消褪。待到西风起,天气一寸一寸地凉,肥厚的秋菜上市,外祖母总要把一口缸洗净。一层菜,码一层盐,腌制那些青菜、雪里红,秋天贮存冬天的食物。那些被腌的碧绿碧绿的蔬菜,刚开始是水意充盈的,过不了多久,缸里积一汪酽厚的水卤,缸壁上泛一圈白花花的盐渍,宛若生活轨迹。

陶用一掬水,给予荷花站立并舒展下去的理由。我上初中时,就读那所百年老校的图书馆,山墙大殿合围的天井里,有一口荷花缸。正是盛夏草木忘情的时节,荷,醒了,从叶间,钻罅而出,一枝独秀。陶质的水缸,裹衬着荷的亭亭玉立,陶仅用这浅浅一缸水,将荷捧在掌心。

我对水缸怀有朴素的感情。十多年前,老屋拆迁。当时,那口曾经保存过我童年惊鸿掠影胶影底色的水缸没法处置。想来想去,还是把它安置到岳丈家小院的某个角落。岳丈接纳了它,后来才发现,岳丈家的自来水龙头下,原来就有一口小水缸。那些曾经伴过我们的旧物,让人难忘。

厚重的记忆是一只陶。几年前,我所在的城市,为六百年的城河清淤。一个月的时间,抽干一泓灵动的水,除了涸泽之鱼,那些陶陶罐罐从河床的淤泥深处浮出水面。陶,在清波下安睡那么多年,而不知岸上的灯火、炊烟,它们忽略了安静之外所发生的事情。更不知,在那上面摩娑的,已不是当初那一双粗糙戓绵软的手。

孙犁的“芸斋小说”里,曾写过一只鸡缸,“上面是五彩人物、花卉,最下面还有几只雄鸡”,用来腌鸡蛋。世事的风云际会,让这只陶的遭际大落大起,可谓悲喜人生。

陶与水缸是一对兄弟,贫穷也好,富贵也罢,缄默、平静,确是寻常的日子。注满昨日城市的烟水,当水蒸发、晾干,那些容器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缕声音。

很多时候,我们最初的奔波,都是为一罐水。一罐清澈的水,可以滋润一棵树、一朵花、一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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