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缺席的夜晚
——读《退稿信》
在书店无意间发现此书。在追求大图片、大刺激的时代,《退稿信》居然用最传统的老式书籍版别,其图片用得小小的,精致且优雅。
书中涉及了上百位作家收到的退稿信,这中间有狄更斯、海明威、普鲁斯特、克里斯蒂、乔伊斯、惠特曼、赛珍珠、德莱塞、福楼拜等等,那都是文学史上耀眼的星辰。
简·奥斯汀收到了这样的退稿信:“如果阁下要我们买下这本书的话,我们宁愿用同样的价钱把书退回去——只求您打消这个念头。”
塞缪尔·贝克特不想知道这样的评语:“这两本书我都看不下去——也就是说:我的目光根本就拒绝在任何一页上面逗留。”
《洛丽塔》作者纳博科夫收到的退稿信是这样的:“我建议不如把这本书用石头埋起来,一千年后再找人出版。”
好心的编辑告诉劳伦斯:“我是为你好才告诉你,不要出版这本小说。”
那些撬动文学史的一流作家的生命之书均是“把血化为墨汁”的过程,但他们无疑要忍受同时代的人所不能理解的境地:因为凡人不知道缪斯会走哪条路?
老实说,我看着看着《退稿信》就“阿Q”起来:那些我景仰的天神般的大人物,原来曾经跟我一样,甚至面对“我究竟是不是这块料”时的痛苦与自省也是一样的。呵!真是鼓舞人心。
不得不说的是,《退稿信》有一个噱头十足的宣传广告:“感谢那些昏了头的编辑和出版商,是他们成就了这本书。”同时做过写作者和编辑的我一点也恨不起来那些给我写退稿信或者不写退稿信的编辑。因为在一个缪斯缺席的夜晚,你要求编辑与出版商能看到你写作价值的同时,你自己都未必能确定你的写作意义。在出版乃至更广义的书籍世界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资本主义的“顺民”。编辑会持续犯错,但他们也不断修补,这样的冲突拉锯让他们工作得比较辛苦,也经常不快乐或者牢骚不绝。可正是这冲突,让书籍这个行业始终无法彻底成为所谓的“企业”,作家与编辑同时带着某块反骨逃逸出资本主义大神的完全统治。可以说,有多少编辑的毒舌,就有多少写作者的胆量和坚强。
艾米莉·狄金森一生都无法忘记这样的退稿信:“这些诗的韵脚都押错了。”我记得1997年买下《狄金森抒情诗选》时,打动我的恰是她生僻、古奥的词汇,狄金森巧妙地把拉丁语源的抽象词和盎格鲁撒克逊语源的实体词组合在一起,细腻地表达了她的形而上气质与神秘主义色彩。可是很少有作家像狄金森那样仁爱,《退稿信》中说,狄金森生前只以匿名方式发表过七首诗作,而她却把唯一给她写退稿信的编辑当做了好友。
有一件事我永远耿耿于怀,在一个福克纳被判定“怎样修改也无用,你根本没有故事可写”时,在一个福克纳艰辛撑过来时,究竟还有多少个福克纳跟自己说,算了,改行去打球、进IT行业、吸毒贩毒成为人渣或老老实实回到那“一方邮票大小的土地”当农夫而不是写作。坦诚地说,如果你真晓得“写作”这一行的代价和所得的话,这不见得是悲剧反而是聪明的。但是,我个人仍坚定相信,从人类整体的大角度来看,这绝对是巨大的损失,我们损失了很多思维、反省、瞻望、想象以及可能性,这当然比手机削薄半公分或其摄影功能调高二十万像素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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