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都属于你”的命运魔咒
被视为半部自传体的旅美作家李波长篇小说《我在北京有张床》(作家出版社2011年5月第1版)描述了他出国前的“漂泊”。故事以近十余年来中国社会的狂飙猛进为大背景,以“京漂”生涯为大舞台,由颇具黑色幽默的自述语调展开:四川某城青年戈海洋大学毕业后,先后失去教职(干部身份)、下岗、失恋、生意破产、连续痛失亲人——内外夹击,濒于崩溃之际,靠写作自我治疗,以虚荣超度灵魂……世纪之交,戈海洋以三千块钱、一本下岗证和一部书稿,像外省人于连(司汤达《红与黑》中的主人公)去巴黎一样来到京城,以卑微之躯,决心做“最后一搏”。
一次次变换身份和职业,又一次次徒劳地被抛入生活边缘(作者自嘲“一不留神就被宣布为落后生产力啦”)。戈海洋力图汇入所谓“生活主流”,无非是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在他能到达的任何地方,生活都呈现出“真实而残酷的真相”,各种尝试的不断失败,都如同和风车作战,将他逼入一种西西弗斯般的囚徒困境。极度的理想幻灭和生活无着,终究把这个“在当地颇有名望的社会贤达”锻造为一“怪人”——即“这世界如果99%原本不正常的人显得正常,剩下的1%必然显得不正常”。
贫穷和落后的不平衡乃至不公平,犹如“凶恶咬尾的蛇”,令众多年轻人对世代生活的土地丧失信心,对远方的大都市充满臆想。在他们心中,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大城市就是天堂。当然,这一定程度归咎于传媒的“天花乱坠”,孰料近年来的“北漂”、“沪漂”、“南漂”等早已失去了早年的玫瑰色光芒,正像先锋作家徐星在《剩下的都属于你》中所暗喻的那样:这世界一切资源早已“物有所主”,不容分享,“剩下都属于你”——“挣扎、竞争的惨烈、体制的阻击、猝不及防的遭际、不可名状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无语问苍天、无尽空虚、一声叹息……”相映成趣的是,《我在北京有张床》描述的“现实世界”同样“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双城”无处不在:“城市←→乡村”、“东部←→西部”、“精英←→草根”、“体制内←→体制外”、“户口←→暂住证(居住证)”、“‘我爸是李刚’←→‘穷二代’”……在这片“搬动一张桌子都要流血”(鲁迅语)的土地上,任何人想穿过体制的狭窄缝隙和钢筋水泥的冰冷堡垒,进入“广场般宽敞舒适,宫殿般富丽堂皇”的俱乐部,都无异于以卵击石,或以身试铁。
不难理解,尽管戈海洋与生俱来一表人材、于连式的野心勃勃、百折不回的“韧性”和极善自我调节的“烂滚龙”性格(即犬儒人格),折腾八年,除了一张床垫、几段爱情、半腔叹息和一桩“不成功”的罪名外,可谓一无所获。
小说别出心裁的时空闪回与穿插,既有历史回眸,又充满现实扫描和彻悟,深烙时代印痕、情感取向和个人体验;个性化的庄谐等量、雅痞齐观、憨态可掬的话语方式都在悲凉之余令人捧腹。百折不回的坚韧,使得这部小说同时成为一个独特的励志故事:戈海洋“大智若愚”的人生态度和“福祸相倚”的命运历程,或许会让那些同样漂在异乡的年轻人获取某种心理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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