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 鱼
老家在水乡,河多,鱼多,取鱼的方法自然也很多,踢鱼便是其中的一种。踢鱼的工具叫踢罾,是用四根竹子支撑着渔网制成的,其中三面都有高高的边网,剩下的一面敞着口,底网纲绳中间扎一细竹。踢鱼时,先把踢罾放入河中,一手捏着细竹,一手握着罾把,然后伸腿由远而近,把鱼往罾里赶,最后提罾,罾口先起水,这时,如果踢到鱼儿,便把捏细竹的手腾出来,抓住鱼,塞入屁股后的鱼篓中,或甩给岸上的人。
记忆中,常常是在初夏某个中午,随着一声吆喝:踢——鱼——去——喽!村子里的男人们便都赤着脚,穿着肥大的裤头,光着上身,扛着踢罾,来到村东头的弯子河里。我们这些小孩子提篮子的提篮子,拎竹篓的拎竹篓,也呼朋引伴的跟着来到河边,拿眼睛直瞅着河中的人。大人们开始踢鱼了,数十条腿左右开弓,数十口罾轮番起落,河水哗哗乱响。不一会儿,就有人踢到了一条鱼,扔到岸边,大家一齐扑上去,死死摁住,然后扯着嗓子问是谁家的。要是有人不小心把鱼扔到水边,我们就会跳到水中用手去扑,若鱼逃了,抓得两手黑泥,溅上一脸污水,嘴中就忍不住高声埋怨着。十多分钟后,整条河都被搅浑了,鱼儿呛了泥水,晕头转向,一条接一条被甩上岸,各人的篮子里、竹篓里就都有了七八条大小不一的杂鱼,笑便在每一张脸上绽开。当男人们彼此招呼着,提着踢罾,抹着脸上的水珠,纷纷上岸时,我们早已拎着战利品,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大声地叫唤着各自的母亲。刮鳞,去肚,炸葱,不一会儿,鱼香就在村子里荡漾开来。
我第一次踢鱼,是在十三岁时。那年初冬,父亲生病住了院,身子非常虚弱,家中又很穷,买不起什么营养品。我和哥哥一合计,决定去踢几条鱼熬汤给父亲喝。到了星期天,哥拿踢罾,我拎网兜,来到了村后的一个叉港里。哥哥脱掉卫生裤,卷起衬裤和衣袖,哆哆嗦嗦下了河,踢了半个把小时,仅踢到了两条小鱼。偏偏这个时候,哥哥的脚让河底的什么东西划了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鲜血直流。我拉着哥哥上了岸,自己下了河,河水冷得刺骨,还没踢到两脚,牙齿就抖得直响。哥哥见状,叫我上岸,但我摇了摇头,咬着牙继续踢,终于踢到了四条鲫鱼,哥哥哭了,我也哭了,那份激动,是旁人怎么也不会体验到的。当我步行十多里路,把炖好的一小锅鱼汤送到父亲的病床前时,父亲母亲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双双流出了泪。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市场上早没了踢罾卖,也没有人愿意踢鱼,取而代之的,是不少人在偷偷地用电触鱼。取鱼,少了一种快乐的方式,而多了一种残忍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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