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一个学校的层次和趣味，不需要听汇报，看它的各项数据和排名，比如楼有多大，项目、论文多少，经费若干，等等，只需要看看它的书店的品位，就大致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我如今生活的小区的斜对面，就有一个职业技术学院。处在城市的边缘，因为这么一个学校的存在，生活上倒方便了许多，小超市、旅店、饭馆、美发、缝纫、卡拉OK、自行车出租……应有尽有，连性用品店都有好几家，单单就找不到一家书店，甚至连个报刊亭、旧书摊都没有。以前喜欢买点报纸杂志，如《南方周末》、《读书》、《万象》、《围棋天地》什么的，都只好割爱了。在满街的小吃摊、水果摊中，就是连本《读者》都无处可寻啊！这样的学校，自然不能叫大学，不说也罢。

身处“文化”匮乏之地，倒有些怀念住过许多年的那家铁道学院来。学院的后街，也跟我现在住的对面那街一样地热闹，琳琅满目，充满生活气息，但那里好歹还有好几家报刊亭、旧书摊。每天上街、买菜经过时，瞟一眼，感觉便有了点书香。不过，“书香”也就仅此而已。校内有个博士书店，老板很多年前我就认识，那时还年轻，挺有抱负的样子，一心想为文化事业做点贡献。不单卖书，还想编书，曾请我编一套世界情爱散文系列，当然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他也有志将博士书店弄成具有较高品位的连锁店，“博士”嘛，总得有点像样的书。铁道学院的这个店，也有二十来年的历史了，开始还有些文艺和人文社科方面的理论书籍，品位还不错。但越到后来，就越江河日下，除了一些工具书和考试必读书，再难有其它书籍的踪影，以至后来很多年，我差不多每天都要经过那里，却没有兴趣再踏进那书店一步。

细细一想，铁道校内唯一的一家书店，办成这个样子，恐怕不能怪老板没文化。商人嘛！一切以需求为本。学校是个理工院校。理工科的人，最重视“新”科技，所以了解那个领域最新的专业杂志最重要，书已经是半老徐娘，价值已大打折扣。这就像钱钟书在《围城》中说的，科学家像酒，越老越醇厚，科学却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套用在人文社科领域，人文科学就像那科学家，越老有时越经典。而书店，主要靠人文书籍撑门面，所以人文底蕴比较深厚的学校，其书店也就往往比较有品位。反之，就像合并后的中南大学，学校“综合”了，牛气了，但主校区那唯一的书店，作为学校出版社的读者服务部，除了教科书还是教科书。而新校区，大楼、湖水、草地……漂亮大气，却难得有一点书卷的气息。这让人想起一个说法：一个人可以爆发成资本家，而要培养贵族，却需要上百年。

由此看来，大学的书店，便不光是卖书买书的地方，它还充当着一个潜移默化地熏陶的职责。好的大学，往往都有好的书店。像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校园边都有很好的书店。而像北大，更是差不多被书店所包围。对面就是海淀的书市一条街。南门边的风入松也极有特色。在这种地方，不用上课，每天去逛逛书店，翻翻旧书或最新出版的书籍，不小心就可能把你熏成了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啊。我在四川大学读博的时候，晚上散步时，最经常去的地方就是书店。川大校内，书店就有五六家，各具特色，有科学书店，有新华书店办的综合性书店，有旧书店，还有两家，是人文社科方面的纯学术书店，它们分布在校园的不同地方，正好散步时，东南西北，无论往哪个方向走，碰上了，踅进去，看看有否新进的书，或者纯粹就像女人逛街一般，没有目的，为逛而逛，完后，哪怕什么都没买，心理上也自有一种满足感。

再说说湘潭大学的书店。我在这个学校从本科到研究生，呆了七年，如今又在这里带点学生。我们读书的时候，书店就在那时的菜市场边，那个时候叫新华书店，办得还不错。湘大本是个闭塞之地，因为那个书店的存在，让我们淘到不少书，感受到外面世界的一些思想的气息。后来，再回学校时，不知是什么原因，新华书店就关门了（大约是网络的冲击和国营体制的原因吧），好在就在边上的服务大楼里，又冒出一个渴望书社来。这是一个实用和人文学术兼顾的书店，除了学习、考试用书，哲学、历史、宗教、文艺方面的书也不少。特别是法学方面的书，不光是湖南，恐怕也是我在全国见过的法学理论书籍最齐备的书店了（这客观上说明湘大法学的强大）。后来，湘潭大学出版社成立，然后在出版社大楼的一层，便有了出版社的读者服务部。比较而言，这个“服务部”算是有点品位的了。有时，在校园里，正好有点闲暇，这两家书店就成了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以“消磨时光”而论，这两家书店都太“纯粹”了。曾在福建泉州的华侨大学讲学，散步时偶遇一家书店，名“树人”，走进去，便感觉到一分别致，书架被摆放得错落有致，中间还有几张茶桌，古树雕刻，很是古雅，店里放着古典的音乐，轻悠中，更衬出一分清静。一看便知，老板一定是个风雅之人。然后就想，如有闲，在这种地方，看看书，喝喝茶，真好！开门见山色，闭门识书香，这才真有点像个大学啊！

湘大是个朴实、上进的学校，但缺的，恐怕就是那么一点点“雅”气。在雅园上面，还曾经有个喝茶、喝咖啡、聊天的地方，可能做不下去，又改回了快餐的模样。书店里不光有书香，还要有茶香、有禅意，恐怕也是过于苛求了。毕竟，我们是处在一个讲求经济、实利的时代。

书店如此，大学也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