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古韵
一路上,默读着柳树,我把每一树柳条都读成柳山的索引,试图探寻小镇形成的缘由。
柳山,远古封山之地。尧帝封赐给丹朱的朱虚就是我视野里的山河吗?尧之后,帝王们开始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御赐接力。“临淄为京、城头为城”(城头,柳山镇辖区城头村),是春秋的手笔;朱虚侯国设都城于城头,则是大汉的作为。这里人说话,往往最后一个字用降调,声音是下沉的,在一番曲折变化之后,是深深的感叹。柳山在用它的地名和年年柳色记忆着一个外乡人的姓名,一个远去的背影。柳下跖,本名展雄,春秋末年鲁国西北部柳下(今新泰西柳村)人,公元前475年率九千奴隶起义。跖,赤脚奴隶。义军转战于黄河流域,曾在此山安营扎寨,习武练兵,柳山因此得名。历代帝王斥为盗跖的反动人物,不曾想,却被柳山大地尊为千古英雄。
去庙山村,看“四月雪”。两株站在路边的古树,吸引着我的目光。两树在地平面上相隔十余米,到了树冠的高度,则“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孔雀东南飞》),形成近千平方的浓阴。两株古老的流苏已有600多年的树龄,是庙山村的树神,最初是三株,日伪汉奸生生砍了其中的一株,修了炮楼,也修了葬送自己的坟墓。如今,这两株流苏就是一片森林,遥想每年的四月中旬,流苏开花了,洁白的翅膀,纷然的下降,清风吹吹,树叶簌簌,如蝶起舞,如雪飞扬。看啊,看啊,四月大雪,好大的雪。老人们的目光向着流苏树仰望,一群孩子嚷着好白好白,落到地面就可以打一场雪仗了。两株美学之树,一村乡土诗人。一边是煦暖的阳光,一边是清凉的香雪,让从古树旁边走过的人觉得自己是在走向美好的天堂世界。古树也影响着村落的房屋。老房子用碗口粗的树木做檩条,挑起木椽;坡屋顶探出屋檐,用以搭建家居的荫凉,也确保雨水避开窗户顺利流向大地。这样的房子,其下是泥土,其上是树木,而人就像雀鸟一样在其中筑巢孵卵,养育着一山清脆的嗓音。大树底下好乘凉。即使筑造新屋,也选择偎依在树的身边,几辈子都有依靠。这,就是生存的哲学。两株古树,是整个村庄探出的屋檐,古树把一个村庄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庭院,在大地上劳动,锄禾日当午,悠然见古树之际,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风拂过脸颊,轻轻拭去耕者的汗滴。
一个过路的外乡人和两株扎根的古树,一虚一实,虚的化成一缕清风,实的撑开辽阔时空,在柳山大地上,它们都是至高无上的神灵,都领受着柳山子民的推崇和敬奉。柳山没有将某朝帝王神化,也未曾把地域优势夸夸其谈,它看重的是一种精神。就像柳树,可播种育苗,可扦插繁殖,不择肥瘦之地,耐干旱抗严寒,在溪畔横参翠柳,于路边杨柳依依,赴深谷一树碧玉。“无论是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土壤,/我都将顽强地、热情地生活”(李瑛《我骄傲,我是一棵树》),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柳山最大的财富是小镇自古以来的精神积淀。这是经年累月形成的生命哲学,是深藏于大地深处的思想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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