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军先生近日在报上痛心疾首地言及中华书局近年来图书出版错误频仍、漠视读者利益、卓越品牌江河日下的不堪现状，继而大声疾呼：中华书局别玩砸了自己的牌子。先生之言，可谓于我心有戚戚焉。纵览今日出版界，如此不爱惜自己羽毛的又何止中华书局一家呢？有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人嗟讶。

所谓大牌出版企业，自是几代出版人特别是出版界精英殚精竭虑、精益求精打造而成，在书界、书人中矗立起的无言丰碑。英名是一笔一画书就的，可谓得之不易；英名也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间堕落，可谓失之忽焉。感慨今日书界的无错不成书，更感慨于今日某些出版人对待错误的百般遮掩、毫不愧疚，回首往昔老派出版人的傲人风范，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发出今夕何夕之叹。

翻阅《知道——沈昌文口述自传》，我最感动的是他对品牌与质量的执著。他谈到，“人民出版社的经验，三联的经验，特别是20世纪50年代跟80年代的三联经验，都是文化第一”。“文化第一的确是对的，有了文化才有品牌，出版社才有信用，读物才好看。根据我的经验，在出版领域，文化跟经济不矛盾。文化上有成就的书，在经济上也可能有收获。收获有两种，一种是短期的，一种是长期的”。信哉斯言！无文化无品牌，无品牌无效益；有文化才有品牌，有品牌才有效益。作为出版界大家的沈昌文可谓深谙个中三昧。可惜的是，如今汲汲于利益的出版中人，哪里有板凳甘坐十年冷的沉静文气？哪里有以文化求品牌得效益的个中旨味？有的是惶惶于金钱与名声的浮躁，有的是追逐于金钱而无视出版的文化效应更无视品牌建立的短期、短视目光，他们的出版理念就是：什么赚钱就出什么，赚一把就走，哪管文化与品牌。利字当头，浮躁充斥，哪里还有文化、品牌的立足之地呢？

老派出版人正是因为怀着朝圣的心情对待文化，才有了对质量的珍爱，才有了对品牌的珍爱。还是沈昌文先生，他一直强调质量第一，念念不忘记“要认真呐！认真在什么地方呢？质量。我们这些50年代出来的出版工作者有一个本领。应该说很难得，就是‘抠’。这个‘抠’啊，就是严格标准。我们特别喜欢‘抠’统一，格式统一，标点统一，文字统一，规格统一，等等，虽然这样做有缺点，可要是能用得好，就不可缺少了。做出版，是一件非常苦的事情，轻飘飘的不行，要‘抠’，要抓质量。要抓小的质量，还要抓大的质量，大的质量就是品牌了。”还有刚刚仙逝的范用先生，他对质量的追求也是令人钦佩不已。据郑勇先生在《“温暖的脚印”》的回忆文章中提及，《回家》因为匆忙出局，他就收到了范用一封附带着勘误表的“吼叫信”：“看到样书，心里十分不安，里面的错字，错得太不像话。读者看了会笑话范用。对三联的信誉亦有损害。”

读罢这些温暖的文字，我们的身心一样温暖如春。文化的薪火相传，正是这些视质量如生命、视信誉如名誉的老派出版人们的不懈努力和执著，才有了温暖世道人心的蓬蓬的火焰，才有了催人前行的力量。读罢这些温暖的文字，我们感觉恍然隔世，难道他们的执著已甩绝响？现在还有哪些出版人能像他们一样，始终保持着对质量和出版的敬畏之情，因为怕别人笑话而珍惜信誉、提高质量呢？

对沈昌文、范用们的胸怀风范，理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可惜，许多时下的出版人早已脚步匆匆，连向往也不向往了，遑论坐起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