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听说是母亲病后请的保姆之一。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眼前马上就浮现出农村人去世后灵前的那对纸糊的金童玉女，那好看的金童是“听说”，那漂亮的玉女叫“顺叫”。不用猜测，这户人家的老人一定少文化。又一想，这没文化也不至于把一男童的名字取给了女孩子呀？

我总觉得让叫“听说”这个名字的人照看病人不吉利，可是当时家里正闹“保姆荒”，哪顾得了这么许多。母亲说，也好，没文化的人简单、好相处，说不定还是个好事情。

用时下的话说，牛听说长得是有些粗糙，她不但脸大眼睛大手大脚大，嗓门也粗得像男声，还有那又黑又密的头发和一身黑衣服，就更没了女人味儿。看着眼前这位保姆，母亲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牛听说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文化，没规矩，也不大讲卫生，可是她手脚勤快，对病人很有耐心，特别是对母亲一口一声“妈也—”，可真是甜到了老人的心里。母亲说，这女子好，跟咱家人投缘，一点儿都不显得生分。我也没想到，牛听说这样的粗人感情会有细腻的时候。

一个星期天，我在客厅里看书，听见牛听说在里屋给母亲讲她的家事，这才弄清了牛听说出来当保姆的原因。

牛听说原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对她很好，并生有一男一女。五年前，丈夫进城务工结识了另外一女人，时间长了就变了心。她找到丈夫打工的地方，与丈夫大闹了一场，从这以后丈夫就再也没有回家，没有办法，两人最终走进法庭办了离婚手续。因为婆婆、公公对她不错，她一时还不想离开孩子去改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婆婆、公公忽然对她的态度很冷淡，而这时候她中学时的一个男同学向她表示了意思，她的脑子很乱，所以就出来了。说到这里，牛听说不吭声了，只听到母亲在劝她，一会儿又听到牛听说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有一个礼拜天，我回家看母亲的时候忽然不见了牛听说，我问母亲牛听说是不是走了，母亲说回家看孩子去了。我说是不是牛听说找借口回去了。母亲说，不会的，这人不说谎，说来就一定来。果然天黑的时候牛听说来了，刚进门就是一声“妈也—”。

牛听说这一次来，电话明显多了，父亲、母亲都发现牛听说一闲下来就抓电话打，声音很小，听不清在说什么。

有一天，牛听说在厨房做饭，一个男的打来电话找她，父亲叫她接电话时，她的脸一下红了。事后她告诉母亲，说给她打电话的那个男的就是对她有意思的那个，现在也在韦曲打工。母亲问她怎么样，她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牛听说的秘密就这样在我们家公开了，她打电话也不再悄声细语了。可是，从这天以后牛听说出门上街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有时候甚至不管闲忙也非得请假出去，开始，我的母亲、父亲并不清楚，时间一长才猜出是牛听说与那男人约会。牛听说再也不像以前了，经常干活时拿着东西发呆，她的情绪反复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牛听说低着头告诉母亲，说她要离开这里回家去。父亲问她是不是嫌工资少，她说不是。离开的时候，牛听说告诉母亲，她和那个对她有意思的男的吹了，她怕那个男的找麻烦，所以选择了逃避。

我最后一次见牛听说是母亲去世后不久，据说她是在给我们家打电话问母亲病情时知道的，她的眼睛红红的，嗓子更沙哑了，像是刚哭过。她说：“妈是好人，就是太讲究了，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年一次也没给床上拉过、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