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经典而念及一位老师
当下电视等影像媒体都在“重读经典”,以应合大众中回归中国传统文化的国学热。我们这一代在上世纪80年代初第一次接触经典的人们,非常幸运,那时没有电视,也没有名著改编的电影放映,只能考进大学去听老师讲经典,更关键的是,那时十年浩劫结束不久,国家改革开放,解放思想,也是解放知识的时期,人们需要全新的思维方式,需要独立思考的能力,需要知识本身,需要自由的精神意志。
我读的汉语言文字专业,是参加工作第三年考上的,在云南大学附设函授(夜)大即今日的云南大学成教学院。教我们的老师当中,有当时的名教授,还有恢复高考后第一批的云大本科毕业生,与我们学生最有亲和力的是毕业仅一年就上讲台的云大才子石鹏飞,他的学术思想异常活跃,又有一张“铁嘴”,对同学们影响最大,就我个人而言,他的课几乎是思想启蒙。
石老师教我们先秦文学史,讲《诗经》、《庄子》、《孟子》、《屈赋》等先秦作品。他的课,同学们一听就着迷,下了课还围着他,放学后又跟他到家。他教我们的课程结束后,同学们依然一群一伙地往他家跑,他乘机把我们的课程内未涉及的内容,聊天一样讲给我们这些知识的饥渴者,他的家也成了我们的第二课堂。在教室正儿八经上课的时间有限,“第二课堂”一直持续到毕业,这种不分课上课下,毫无功利地向学生全面传授经典的事,如今难以想象。现在距那时近30年了,我的课堂笔记没能保留下来,好在手上有石鹏飞老师十多年间出版的《<老子>读》(云南大学出版社1997年初版)、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为他出版的三本“古典今读文丛”《老庄我读》、《屈赋今绎》和《<诗经>情诗摇滚》,书中对经典的诠释和白话翻译,很多是那时给我们上的课和在“第二课堂”额外讲的,一翻开这些书,宛如回到当年。
《诗经》三百篇,有百余首是男女恋情和婚姻诗,石老师认为孔子评价《诗经》的见解和态度是得体的,《<诗经>情诗摇滚》自序说:“大可不必对人类早期的性行为发出各种张皇之声”,当年孔子评价《诗经》也没有拿着扫把到处横扫,“今天的人们,理当比孔子更开明”。此番话在30年前虽然不像这样明目,但主题已如此,那时的婚恋性爱问题还是禁区,孔子是被文革批臭、还低着头的“孔老二”,可是石老师已经从孔子“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这句评语,从重点解读《诗经》最富生命力的婚恋诗,培养学生反潮流、敢为天下先的精神。
我是在石老师“第二课堂”里知道有老子这个人和《老子》五千文的,我当时不可能听懂,但在老师多次讲述当中,有一点是往心里去了:老子自然。在政治高于一切、反人性的“文革”结束仅五年,心中有老师播种的崇尚自然这点星火,不言而喻有多么重要。我们毕业后十多年,石老师开了选修课《老子》,于是有了《<老子>读》一书,他以学者批判态度治学,讲老子辩证法的缺陷,在当时中外“老子热”之际,石老师的课至少对他的学生是振聋发聩的,学生在这样的课上也才能培养起独立思考的能力。可见老师通过教经典启发同学们的心智,给予思想重于教给知识,苦心孤诣啊。
那时,能考上大学,那怕像我这样能考上夜大的青年都是少数,经典更多地在高校内传播。如今国学大众化,实在是时代进步,此刻念及30年前校园读经典的经历,是想说一句,当“读经典”与商业和消费结合为一体,成为时尚,它只不过为人增加知识面。靠它,不可能让经典变成为自己内在素质的一部分,反而在娱乐化消费中,把经典当快餐一次性消费掉,这也就与经典失之交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