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人】悲欢雕刻的生命记忆
——读周养俊的《长路短歌》
真正能进入人内心的是阅读,尽管在阅读周养俊之前,我早已经认识他了,但是,此前的了解,远没有我在读他的《长路短歌》之后,对他的了解深入。我不仅凭借《长歌短路》了解了他的家世背景,他的个人阅历,更重要的是我感知了他的内心轨迹,感知了他的情感方式,他的人生观念和生活态度。
周养俊写身边琐事,包括阿猫阿狗之类,但调动的却是自己内心最柔软动情的部分,让我们从这些日常性的事物中,见出了人性深处的东西。比如,他写《四只猫的命运》,其一是邻居郭姨养的一只猫,取名宝宝,漂亮而乖巧。郭姨和丈夫关系不好,猫成了她的精神依赖,她总是将猫抱在怀里,自己生活节俭,但是猫隔三差五总有鱼吃。后来她的“宝宝”老了,死了,她哭得很伤心,躺在床上三天不吃饭。郭姨的哭声触动了作者,也通过作者的笔,触动了我们。
周养俊写得最动情的,其实还是“故土情深”这部分,收录在这部分的文章,大都是作者自身的童年少年生活。周养俊从自己的出生写起,写自己的村庄,自己的亲人,奶妈奶爸、祖父祖母、母亲父亲、四叔四婶、三叔三婶、姑妈乡邻等等。这些留存在作者记忆最深处的东西,也最能深入人心。《奶妈》最让人动容。母亲工作忙,生下一个月便将我送奶妈喂养,“奶妈第一次看见我就抱住不放手,眼泪流了好长一阵子”。当奶妈“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脸上永远都是甜美的笑。奶妈宽大的胸怀是我幸福的港湾”。在奶妈与我之间,产生了很深的超过生母的情感。三岁时父亲接我回家,这个现实让我撕心裂肺。我的家同奶妈的家隔两条沟,但奶妈呼喊奶爸回家吃饭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那时,每到中午我都会静静地听奶妈呼唤,一听到这声音我就不由自主地流泪”。这是多么打动人心的童年记忆!
周养俊笔下的《四叔》,留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四叔不爱读书却对骡马驴牛喜爱有加,念书念到17岁才六年级毕业,最喜欢去的地方是生产队的饲养室。哥哥帮他找到一份当工人的体面工作,他没干几天竟然放弃了,祖父问他想干啥,答曰:吆马车。祖父恨极了,骂道:“羞先人哩,咱哪一辈子亏人了!”四叔就这样与骡马驴牛结了缘,一直到后来睡饲养室,整天饲弄牲畜,最终连媳妇也飞了。一生命运与骡马牲畜牵连在一起,他的选择让人觉得荒唐好笑。我感到周养俊从四叔的身上,一定感到了某些有价值的东西,这是艺术家敏锐的生活领悟力促成的。四叔所走的人生不是主流社会所认可的大道,但这是多么天然可爱的人生选择,人为什么只能以单一的价值尺度来衡量人的兴趣呢?为什么只能以单一的取向扼杀多向度的选择呢?我喜欢四叔这一个别样的人生,我喜欢四叔这个人本身,他以自己的本然兴趣,留给我们一种别样的生命样态。在理应丰富多样的人类社会里,因为有了他,于是周围的色块便不再单一。
生活中的凡人小事,从作者笔下走出来,却能化为让人难以忘怀的人生。《那一抹淡淡的槐香》里,表现一个在校门外摆摊修鞋的小黑。小黑虽勤勉且善良,但也艰辛亦有不幸,他乐于助人,肯帮别人,帮人扛煤气罐纯净水之类,却也不断被城管驱赶,不断被市卫罚款。他遭遇到了一个残疾女孩,帮她办残疾证件,在艰辛的日子里,却也传递着幸福的欢快。他被推土机推倒的墙压断了腿,却焦灼地关心着修鞋机,这是他挣饭吃的家什。他在人群中的底层,却总是那么乐观,那么憧憬未来。在娓娓叙述中,人物的感情作为直透心底。人并不是有了很多很多财富才感到安心和自得,也并不是因为富贵才动的施予善心。
作者多年供职于陕西省邮电局,他的笔下,也充满情感地写到邮电职工的生活。带有报告文学色彩的《坚守》,就是一片打动人心的平凡中的英雄赞歌。作者写坚守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微波站的职工,尽情表现了他们为事业付出青春乃至生命的高贵品质。作为一个个平凡的人物,其行为事迹却感天动地可歌可泣。所以,散文就是直抒性灵,和性灵不搭界的作品,即使其技巧语言再好,终究与人心隔膜。与人心隔膜的散文,既感染不了人,更无法使人在阅读中获益。
读作者的文字,我便跟人物故事一起欢乐或者忧伤,仿佛找到同道,加入到他的歌吟里面。艺术诉诸情感,它在最柔软的地方播下种子,期待它长出影响未来的文明萌芽来。所以,人类文明的趋向,是不断走向符合人道、人性的现代秩序。文学艺术,最能敏锐感知人的疼痛,不断减弱生命的疼痛感,喊出那一声声“痛”来,引起世人警惕并寻到疗救的药方,这就是文学艺术的天职。尽管谁都知道,在人的历史中,还若隐若现地呈现出另一冷酷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但是,在人类历史上,作家艺术家,从来都是将他最动听的歌喉,给与那些弱者,将他们悲酸的眼泪,向那些无告者抛洒。
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作者总能开掘出宝藏来。或者一个始终坚持跑步的女孩儿,或者一个磕头上山为汶川受难者祈福的僧人,或者是一位年迈的女红军,经过作者的灵心点化,便呈现出全新的价值和意义,拨动如我一样的柔软的心弦,使我因他的疼痛而疼痛,因他的忧郁而忧郁。从他的歌吟里,我们总是能听见低吟或者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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