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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09年11月13日 星期一

随花粉飘到金陵

□ 乔剑
《工人日报》(2009年11月13日 006版)

自从30岁开始,便莫名其妙地对一种名为艾蒿的花粉过敏。据给我诊治的协和医院的英俊大夫讲,每年初秋,这种花粉都会自内蒙古高原随风南下,飘至长江一带止步。接下来的故事就是所到之处有甚多和我一样过于敏感的人士为此涕泪横流,求医问药。除去开了几盒让人吃后萎靡不振的小药片外,那大夫还额外关照我:其实真没有什么好办法,以后也别辛苦排队挂号了,立秋时有条件就到长江那边去住个把月,包你没事。按照他的话,这十年间,岂止是跨长江,到了立秋,大西洋、地中海都曾经是我的藏身之地,在同事和朋友的眼中,我活像只有着迁徙功能的候鸟。

今年,我“逃”到了南京。意想不到的是,此次的金陵小住却使无奈的逃避变成了妙趣横生的享受。

我的栖身之处是紫金山脚下的亲戚家,亲戚搬到上海,我的任务是在这三居室里替他们当半个月南京人。

一个人住才晓得,自己不仅对花粉过敏,对孤独更加敏感。初到钟山便逢阴雨,偏头痛的毛病也来助兴,想念北京之情顿然而生。于是一首思乡的点绛唇便成了南京之行的开场白。

细草疏花,竹林微雨助秋寒。金陵孤客,古调旧书间。秦淮人家,尽结美食缘。夜如何?寂寞钟山,月隐燕子闲。

为了防止孤独真的来临,安顿下来的次日,我跑到住所对面的乒乓球俱乐部买了几节课储备着,虽然价格不输北京,但本着“心灵的感受是万不可怠慢”的原则,金钱已不是问题。

哪里知道,数日南京生活的体验,情况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按规定动作,来南京一日游的老三样通常是总统府、中山陵、夫子庙。而对于我这个自幼就常来金陵的老游客来讲,此次我倒乐得省去这人人皆唱的主旋律。

一天去两个咖啡馆是我在北京想也没想过的,在南京,这却成了我生活的常态,不是因为有闲,而是这里的“优胜美地”(南京的一家咖啡连锁店)太多,太方便了。

我曾在夫子庙旁边的水游城为了换零钱邂逅了COSTA,要了杯咖啡,掏出了随身带着的书稿,辛苦顿时变成了享受。卡布奇诺厚厚奶沫上的两粒咖啡豆印迹,不禁让我回想起去年在英国为躲避花粉袭击的经历,莎翁故乡斯特拉福小镇也有同样的咖啡馆儿,打出的厚厚的泡沫上也有形状如唇印般浪漫的咖啡豆图案以及安详的共度下午茶时光的人们……

刚来南京的人大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条街的名字叫1912,而当你仔细读完那块立于街头的精致标牌上南京对于1912年的历史的诠释后,你便很容易“望文生情”,接着你会很自然地找到自己心仪的咖啡馆坐下来,或是一杯清茶,或是一杯咖啡。仿民国时期建筑的青灰色给人一种可触摸到的久远感,因此这里咖啡馆儿的气氛不像北京的那么神秘兮兮,来的客人看上去大多是南京新派的一代,似乎不仅仅是年轻人。

金陵的美食是南京人最为之自豪的,尤其是对于鸭子的偏爱让我们这些外地人不可思议。亲朋做客要点鸭子,走了要送鸭子,日常的饮食里几乎顿顿离不了鸭子,就连到北京小住几月,也要备上几只吃早点用。我总在想:这南京人是爱鸭子还是恨鸭子?

提到鸭子,一定要到韩复兴来,无论是买还是看,享口福还是饱眼福,只要和鸭子有关,这里就是权威所在!鸭子的味道,切鸭子的动作,切好后的鸭肉的品相,配鸭子的烧饼以及印着金色桂花图案的包装袋,加上卖鸭人略微的不耐烦都是吸引你的理由。

说了那么多,吃喝占了绝大部分比例,这让我想起“中国的文化即饮食文化”的批语,而在我心中,事实并非如此。

住在钟山脚下,每天必修的就是登山。从山脚到山顶,一路的风光可不是几次攀爬能领略完全的。

话说紫金山顶有个大名鼎鼎的紫金山天文台,在那里的观景台上,你可瞭望南京城的美景,而后在院子里的其它地方,你还能参观到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观象仪器,膜拜古代科学家想象并制造的描述宇宙之浩瀚的天球,从而遥想这世界的宽广无边!

经过这十几日的连续攀爬,无论是紫金山上的石头路还是土路我都烂熟于心,甚至会为不常来的南京人指路。早在北京的时候就听我的小外甥女描述紫金山如仙境般的美妙,而在一个雨后的清晨,我终于捕捉到了那种在云中漫步的感觉。

那是一个清晨,我走的依然是平日熟悉的山路和竹林。经过连续三日的雨水冲洗,地上的石板路看上去一尘不染,两旁的各种灌木的叶子在柔和晨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了油亮的深绿,中间不时会有蓝黑相间的大蝴蝶和身形纤细的白色和淡黄色的小蝴蝶在你眼前一闪。进入山林,耳边会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雨水从树上落下来的滴答声,使你误会“雨又来了”;阵阵的桂花散出的香甜的味道和着潮湿的空气一直能飘到你的心底。时而大黄蜂来来回回地在眼前振翅掠过,会让你一惊,想必这是它们在提醒我,这片山林的主人并非只是人类这一个物种。喜鹊的叫声永远是竹林的主旋律,给人以祥和安全感,而远处更嘹亮而圆润的山鸟偶尔的一鸣就像是少女美丽舞裙上镶嵌的宝石,使平凡变得充满诱惑。此时,你会暂时忘记登山的劳顿,跟随着所遇到的一切曼妙美景不知不觉走进山林深处。而不可思议的情形出现在你的眼前:竹林间云雾弥漫,如纱如棉,如幻如梦。哪里只是眼前,向左,向右,身前,身后,原来你竟被轻柔的白云拥着,你一路原是在云中漫步……

在这样的如同仙境般的山林中行走,你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思绪为之漂浮。

我真要感谢那位芳名为艾蒿的花,是它释放的花粉把我遣送到这么美丽的地方。这无疑是个缘,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在金陵有如此惬意的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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