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亮，屋外便响起了嘈杂的人声、鸡鸣、狗叫和汽车喇叭声。“赶场去──”、“车快开了──”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如今赶场兴坐车？”我大惑不解。娘告诉我：“现在大家的脚贵气多了，车子有的是，花两块钱一眨眼就到了。不信，你可以去试试。”在娘的鼓动下，我坐上村里去集市的“班车”，而记忆的屏幕上，老是显现出几十年前乡下赶场的一幕幕……

紧靠湘江岸边，有个历史悠久的小集镇，就是我的故乡，它的名字挺有诗意：霞流。清代诗人彭曾禄在《晚泊霞流市》中赞曰：“市号霞流翠嶂连，江干客到夕阳天；疏钟带月悬山寺，细草分春入画船。”霞流依山傍水，风光秀美，清亮的湘江从它身边流过，万顷碧波荡漾，满天彩霞流泻；各种野鸟在低空盘旋，大船小舟在江面游弋；一大片葱绿滴翠的田畴，夹着一座古老的城郭；一条窄窄的石板路从河底渡口铺到河岸，直至街心。街道两旁上百栋店铺古色古香，一色的青砖黑瓦，雕檐画栋，铁匠铺、缝纫铺、米酒铺、杂货铺一家挨着一家。也许是“寸土寸金”的缘故，街道只有一丈余宽，显得老气横秋。乡亲们挑着箩筐、赶着牲口、提着山货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进行交易，有坐船来的，有搭车来的，大部分是走路来的。市场上人山人海，像过节一般热闹。

搞大集体时，赶场的人很少，我们几个小孩围坐在家里，等待着爹赶场归来。他作为生产队派出的赶场代表，主要是买一些种子、农药、化肥，当然，也不忘给我们带回一两个油饼。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街道自然是“人流冷落车马稀”，听说农民卖鸡蛋、粮食也被称为“黑市”，一旦被公社干部看到，就会被以“投机倒把罪”论处。

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家乡农民从土地中解放了出来，他们唯一接触外界的机会就是赶场，乃至赶场成了农家的节日。还没赶场，农民们就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同时算计着哪些东西要买进卖出。到了赶场这天，路上的人流络绎不绝，街上的场面异常热闹。乡亲们放下手中的农活，穿上漂亮的衣服，轻轻松松、兴高采烈地将自己种养的东西挑到街上，西瓜、蔬菜、鸡鸭、鱼虾摆满了街道两旁，大家讨价还价，卖我所余，买我所缺，各得其所，一个个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我也推着单车在人流中挤进挤出，与乡亲们打着招呼，购进一些煤油、牙膏之类的生活用品。

赶场是乡亲们集会的场所。那时农村非常闭塞，与外界交往甚少，于是利用这种机会进行“精神会餐”。乡亲们坐在酒馆里打上一壶米酒，端上一小碟剁辣椒、霉豆腐，东家长、西家短，聊国际国内大事，聊党的富民政策，聊村里的水渠烂路。每次赶场，我将自己充满乡土气息的新闻稿装入信封，贴上邮票，放入竹篮，让嫂子们提到街上，再投入到乡邮电所边的绿色邮箱……

“嘀──嘀──”，随着阵阵汽车喇叭声，霞流新街到了。10万多平方米的新农贸市场人头攒动，商品琳琅满目，农副产品、家用电器、服装鞋袜、书籍玩具，应有尽有。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投入，霞流老街太小，越来越拥挤，镇里因势利导，动员农民搬到火车站附近宽大的新农贸市场来了。娘的脸笑成了一朵金丝菊，她兴奋地告诉我：“现在世道好了，我们种田、买农机、买家电有补贴，细伢子读书不要钱，连看病都有报销了。伢子，还是回乡下来住吧，我们喝的、住的、穿的比你城里没有差，哈哈哈……”

穿行于故乡的街道，赶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赶场的交通工具在发生变化，由走路、骑单车到骑摩托车，如今有的农民买起了小车，村里修起了水泥路，一般农民赶场也坐上了公共汽车；两旁的房子不断翻新、长高；市场的商品也不断增多，全国各地的特产和“山珍海味”都能买到。如今，“短缺经济”时代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