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不管物质生活条件有多优厚，也别想从我手里将两个小孙孙抱走！”

10月20日，本报记者在四川汶川特大地震最重灾区的北川县擂鼓镇“八一”幼儿园，见到62岁的王培中大爷紧紧抱着4岁小孙女王海怡，生怕被谁抢走似的。

他说，老伴在17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十分孝顺的儿子和儿媳在“5·12”特大地震中又双双遇难。现在他惟一指望将家族亲情“血脉”传承下去的，就是一个年仅12岁的孙子和这个半步都离不开他的小孙女。他自信地表示，就是再难，他也要一手将两个小孙孙抚养成人……

记者从各方了解到，眼下，四川各个地震重灾区的孤儿本人和亲属中，绝大多数不愿接受“收养”。据民政部门提供的最新数据显示，截至9月底，全省最新确定的532名地震孤儿中，至今仅有7户家庭成功办理了孤儿收养手续。

四川最初公布地震孤儿数字的时候，一度激起全国很多家庭的收养热情，要求收养地震孤儿的热线电话几乎被“打爆了”。但三个多月过去了，出人意料的是，地震孤儿收养一波三折，几从“热点”降至“冰点”。北川县民政局一位负责人摇着头说：“突出的原因，是绝大多数家庭不愿扯断‘血浓于水’的亲情连接！”

亲情疗治心理创伤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汶川8.0级地震，导致全省19个市(州)、160个县(市、区)、超过3100万人遭受不同程度的灾害，造成全省死亡68708人，失踪17923人，受伤360796人……这场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破坏性最强、波及范围最大、救援难度最大的一次地震，在撕裂无数家庭的同时也让众多孩子成了孤儿孤女。

从地震发生那一刻起，这些孤儿就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年仅3岁的宋馨懿，就是“总理为她让路”中的小女孩。据参与抢救的江苏省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医师蔡卫华说，由于在废墟下时间过长，送到医院时，小馨懿发生肺部感染，出现神志不清、呼吸困难，随时有窒息可能。因此，医疗队员在第一时间为小馨懿吸痰并做气管切开，上呼吸机，避免了死亡危险。但当时小馨懿右大腿三分之一已经全部坏死，必须截肢才能保住生命。

小馨懿得救后醒来一直喊着一句话：“我要爸爸妈妈！”等到知道“爸爸妈妈已走了”后，她见到女人喊“妈妈”，见到男人喊“爸爸”……

经过媒体报道后，全国各地很多家庭争相来电要认养她。但小馨懿51岁的奶奶陈英说，懂事的小馨懿其实已经知道爸爸妈妈去世，希望这不会影响她今后的成长。目前，她在爷爷的陪护下，正在成都康复中心疗养。

北川民政局办公室主任李福君与妻子在地震中双双遇难，夫妇俩12岁的儿子一下子成了孤儿。作为对口支援的绵阳市民政局将这个孩子接了过去，并安排局干休所党委书记对孩子进行一帮一的安抚工作。起初，尽管这位领导将孤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管，并做了大量耐心细致的安抚工作，希望帮助其消除心灵创伤，但最后的效果却不好。每遇上一次余震，这个孤儿全身发抖，一脸苍白，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来，孩子的姨妈将他接走，“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绵阳市民政局干部王莉对此感慨说，“收养地震孤儿一时间很难推进，一个原因就是，目前来看，大量孤儿只有在亲人身边才能更好地弥合其心灵创伤。”

残疾孤儿收养遇冷

“当时每隔三秒钟就是一个电话。”据王莉回忆，“5·12”地震后几天内，绵阳市民政局就接到6000多人愿意收养孤儿的咨询电话。由于担心没有那么多孤儿，到了第三天，他们不敢再登记对方的联系地址了。

邻近的绵竹市民政局社会事务科科长李白灿也称，地震过后半月，在绵竹市民政部门登记和通过电话联系表示要收养地震孤儿的就有上万人，其中绵竹市以外的占80%，本地的占20%。

由于当时全力以赴忙于抗震救灾，四川民政部门明确表示，“目前暂不开展地震孤儿收养工作”。并强调，“收养孤儿本身有一定的程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例如孤儿身份的确认就很复杂。救灾工作结束，民政部门会为灾区的孩子张贴寻亲公告，父母需在60日之内前来认领，如无人认领，亲戚朋友也放弃抚养，才能基本确认其孤儿身份。接着初步配对，再进入公示，在没有异议的条件下方能完成收养。”

因此，四川真正开始确定地震孤儿收养是在8月22日。经过长时间的充分准备，四川省民政厅在这一天首次公布了88名地震孤儿接受社会认养的信息。一时间，该民政厅几乎成了“全世界最繁忙的政府机构”，短短20天，接到数万人次的来访和电话咨询。遗憾的是，因为这88名地震孤儿中大多数身有残疾或患先天性疾病，到最后明确表态认养的又几乎为零。更遗憾的是，面对许多咨询者甚至有些“挑难式”的问询，60多名残疾孤儿亲属不堪所累，临时取消了被收养意愿。

有关分析人士指出，这一现象说明，不少人想“收养”地震孤儿，只是想弥补自己家庭“缺儿少女”的遗憾。而当现实的沉重超过了他们的“自我需求”时，爱心发生偏移也就在情理之中。

难分难舍血缘关系

首批公布认养的88名地震孤儿，只是目前最终确定的全省532名地震孤儿的一部分。更多的孤儿，要不是本人，要不就是亲属，都不愿接受被任何无“血緣”关系的人“收养”。

按照《收养法》规定，收养还必须征求10周岁以上被收养人的意愿。但相关调查显示，四川地震重灾区里大多数年满10周岁的孤儿都不愿接受一对全新的父母。

记者在文前提到的北川擂鼓镇王培中大爷，不仅自己不愿任何人来收养他的两个小孙子，而且他的12岁孙儿王晰的态度更是坚决：不管哪一个想来“认养”，他和妹妹都绝不答应！

“大儿子和大儿媳妇都没有了。我宁愿孙子跟我一样，在山里当一辈子农民，也舍不得他也离开我。”记者见到的李大爷，是重灾区绵竹市孝德镇人，说话间他把4岁大的孙儿紧紧搂在怀里，亲吻着孩子胖乎乎的脸蛋儿。

绵竹市汉旺镇青龙村4组11岁的彭朋（化名）的父母也在此次地震中遇难，他现在跟随82岁的姥姥生活。彭朋对记者说，他实在不想到别人家里生活，也舍不得姥姥。“姥姥说过，她那么大的年龄了，其实没有能力长期供养我。”

汶川县民政局副局长陈建军告诉记者，他们现已掌握的数据是，当地地震孤儿共有58人。这些孤儿中只有12人愿意被收养，其余的主要是其亲属或本人不同意。目前他们大部分都在当地和其亲属一起生活。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收养除受阻于“血浓于水”的亲情外，还牵涉到一个民族“血脉”的传承问题。北川县民政局副局长王琳说，北川是全国惟一一个羌族自治县，当地人把民族“血脉”的世代传承看得非常重，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北川地震孤儿收养率相当低。

据他介绍，截至目前，全县确定的239名地震孤儿只有一名办理了收养登记手续，其他的孤儿，有10名在绵阳儿童福利院，有31名被对口支援的山东省妇联接到日照市读书，剩余的197名全由自己的亲属在领养。

根据国家法律，孤儿的亲戚享有监护权，这就是说，只有亲属放弃监护，民政部门才能送养孤儿。绵阳市民政局一位负责人说，“当然，要想使收养获得圆满成功，最重要还在于相互沟通。”

据了解，北川和绵竹两地目前都各有了成功收养一例地震孤儿的个案，但这两个个案都不是经过民政部门帮助联系的，而是家庭与家庭间进行直接沟通，通过几个月的沟通和磨合才最终达成“收养”协议。即便如此，北川一位被深圳养父母收养的男孩，他的亲属至今也还没有到当地民政部门办理正式手续。

绵竹市民政局一位工作人员说，关键还是收养人和送养人、孩子三方协商，民政部门只是审核材料、办理登记，有点类似于办理婚姻登记。民政部门不是“介绍所”，不可能去搞“拉郎配”。

“助养”孤儿渐成主流

最近一段时间，记者跑了几个地震重灾区发现，虽然地震孤儿被人收养的成功率非常低，但他们无不浸润在来自各界的浓浓关爱里。

地震发生后不久，民政部、财政部和国家粮食局即联合发布有关救助政策，明确对因灾造成的孤儿、孤老、孤残人员补助标准为每人每月600元，受灾的原“三孤”人员补足到每人每月600元，补助期限3个月。

从9月开始，四川又对震后“三孤”人员每人每月补助400元。北川县民政局王琳副局长告诉记者，待补助“时限”过后，地震孤儿们将享受由政府提供的低保待遇。

早在6月初，民政部与四川省政府还共同制定了《关于汶川大地震四川省“三孤”人员救助安置的意见》，鼓励有能力的亲属对孤老、孤残人员开展亲属赡养，对赡养老人的亲属给予资金支持、物质帮助和表彰奖励，帮助他们解决赡养中遇到的实际困难和问题。

在党和政府千方百计为地震孤儿提供无微不至关爱的同时，相当多民间组织和个人也是“万众一心”，纷纷为地震孤儿献出一片爱心。

8月30日，中国教育发展基金会、福州阳光国际学校就在福州为首批51名在“5·12”汶川大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学龄孤儿和家长失去抚养能力的单亲学童，举行了新生入学仪式。

10月15日，由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和日照钢铁控股集团出资迁建的棠湖小学在成都双流县正式破土动工。据悉，这所预计明年4月建成使用的新小学将与改建完工后的双流九江镇初级中学一起，集中接收649名在汶川地震中失去父母或暂时找不到父母、无家可归及家庭特别困难的中小学生学习。

在“集中供养”的同时，更多民间组织和个人则采取“助养”方式，关爱地震孤儿的生活和成长。

“虽然我们不能收养地震孤儿，但我们却可以助养！”上海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等单位，根据上海广大市民的要求，共同设立了汶川震灾区孤儿助养助学基金，短短几天时间，收到的捐款就达上千万元。

10月18日，一位名叫肖建英的内蒙古武警女警官在朋友的牵线搭桥下，专程来到北川县擂鼓镇小学，与一名孤儿和其亲属达成了“助养”协议，年过中年至今没有儿女的她，答应每月为这名孤儿提供300元“助养”费用，直至18岁为止。她动情地对“助养”的孤儿亲属说，“就算我们大家认一个‘亲戚’吧！”这名孤儿的妹妹也在北京认了一个“助养”她的“干爹”。

无数“助养”的爱心行动表明：尊重地震孤儿的选择和意愿，汇聚点点滴滴的社会力量，就能形成全社会共同关注、帮助地震遗孤的滚滚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