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何蒙

我国首部《更年期患者指南》于2025年8月8日正式发布。研究显示，多数女性经历中、重度症状，但就医率不足15%。更年期是雌激素缺乏导致的生理阶段，常伴随潮热、失眠、焦虑等身心变化，但这些症状并非需要“硬扛”的自然现象，而是身体发出的求助信号。科学管理（如绝经激素治疗结合生活方式调整）可有效缓解不适，并降低骨质疏松、心血管疾病等远期风险。

近日，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式启动了从更年期激素治疗产品标签中移除黑框警告的程序，被称为全球绝经诊疗领域的重要里程碑。

更年期激素治疗究竟可不可怕？

我国首部《更年期患者指南》于2025年8月8日正式发布。研究显示，多数女性经历中、重度症状，但就医率不足15%。更年期是雌激素缺乏导致的生理阶段，常伴随潮热、失眠、焦虑等身心变化，但这些症状并非需要“硬扛”的自然现象，而是身体发出的求助信号。科学管理（如绝经激素治疗结合生活方式调整）可有效缓解不适，并降低骨质疏松、心血管疾病等远期风险。

近日，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就更年期治疗的相关情况采访了妇科内分泌领域的中、西医专家。

绝经激素治疗适应证与禁忌证

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教授郁琦主导制定了中国绝经激素治疗指南，推动了妇科内分泌专科医联体建设。在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从更年期激素治疗产品标签中移除黑框警告后的第一时间，郁琦教授对事件本身及我国相关领域的情况进行解读。

记者：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式启动了从更年期激素治疗产品标签中移除黑框警告的程序。黑框警告意味着什么？

郁琦：黑框警告来源于女性健康倡议研究结果，女性健康倡议是美国绝经管理领域大规模随机双盲对照前瞻性研究，于20世纪90年代启动，21世纪初提前终止。其核心结果显示：绝经激素治疗可能增加乳腺癌风险，且未能降低心血管疾病发生率，整体“利弊天平”偏向风险。基于此，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绝经激素治疗添加黑框警告，提示其在中风、心血管事件及乳腺癌方面的潜在风险。

记者：移除黑框警告的原因是什么？

郁琦：经过20余年后续研究，学界逐渐发现女性健康倡议研究结论存在局限。首先是人群的选择，该研究纳入人群的平均起始治疗年龄为63岁。后续证据证实，早期启动治疗绝经可有效发挥心血管保护作用，而该研究的人群选择起始年龄偏大，未能观察到这一获益。

其次是药物问题。女性健康倡议研究中使用的孕激素为安宫黄体酮，其与乳腺癌的相关性已经明确，而现在全球多数地区已基本淘汰该孕激素，改用了更安全的制剂。

记者：该事件对中国患者有什么影响？

郁琦：首先是认知方面，对于患者，该事件能有效缓解大众对绝经激素治疗的恐慌情绪，纠正“激素治疗=高风险”的认知误区，提升符合适应证女性接受规范治疗的意愿。

对医生而言，增强了医生的处方信心，也为医患沟通提供了更有力的依据。

其次是治疗方面。绝经激素治疗的临床处方原则未发生根本性改变，核心仍遵循“早期启动、个体化评估、无明确期限”的理念。

具体体现在以下方面：

“窗口期”。全球各大指南（包括国际绝经学会、亚太绝经联盟、中国绝经管理指南等）早已确立绝经激素治疗“窗口期”，应在60岁前、绝经10年内启动。窗口期指的是“启动时机”，只要在窗口期内启动，且无禁忌证，可以长期使用。

使用期限。从“5年限制”到“个体化期限”。2017年前，美国绝经指南因受绝经激素治疗研究（使用安宫黄体酮，5年后乳腺癌风险升高）影响，推荐绝经激素治疗使用期限不超过5年。2017年起美国的绝经指南中删除了绝经激素治疗只推荐5年的提法，自此之后，全世界所有的国家和地区以及学术团体的绝经指南均指出，绝经激素治疗无时间限制，只要没有禁忌证，就可以继续用下去。

适应证与禁忌证。适应证，全球指南共识包括三大类——更年期症状（如潮热、盗汗等）、绝经相关泌尿生殖道综合征、骨质疏松高危人群。中国《绝经管理与绝经激素治疗指南（2023版）》还增加了“过早低雌激素状态”，更具实操性。

禁忌证，全球基本一致，包括不明原因阴道出血、乳腺癌、血栓性疾病等。

考虑到国内患者对激素的恐惧心理，中国指南增设“慎用情况”，并配套临床决策流程图，明确“适应证—禁忌证—慎用情况”的评估步骤，同时纳入生活方式干预、非激素治疗等内容，更贴合国内临床实操需求。

关于绝经相关泌尿生殖道综合征。该综合征是中国绝经女性的常见问题，发生率高但就诊率、处方率低。患者对阴道干涩、尿频、性交疼痛等症状重视不够，常误认为是“衰老的正常现象”，因此不愿主动就诊。目前明确绝经相关泌尿生殖道综合征是绝经激素治疗的三大核心适应证之一，要纠正“局部激素=全身风险”的误解（该病症采取阴道给药的办法），强调其对提高生活质量的重要性。

临床实践中，应坚持“个体化评估、早期启动、规范使用”的核心原则，既要充分发挥绝经激素治疗在缓解更年期症状、保护健康方面的作用，也要重视绝经相关泌尿生殖道综合征等常见问题的规范管理，最终提升绝经女性的生活质量。

“移除黑框警示”为治疗提供证据支持

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移除更年期激素治疗产品标签黑框警告的情况对中国更年期门诊有没有影响？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研究员、博士后合作导师金鸿雁教授，是中国医药教育协会更年期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委，也是参与编写首部《更年期患者指南》的专家之一。

金鸿雁告诉记者，目前该事件对更年期门诊影响不大。如果有，也只是在医生用药和患者接受绝经激素治疗药物时，在心理层面多了一份证据支持。

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更年期门诊，经常会遇到求医困难、几经周折、受病症折磨很长时间，才发现更年期症状可以通过规范化治疗的患者。

金鸿雁介绍，更年期门诊常见的患者主要是更年期早期，以月经紊乱为主，没有明显更年期症状的女性，和停经并伴有更年期潮热等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症状的女性。她们就医后，首先通过问诊和激素检测，确认符合更年期的诊断标准，通过系统的筛查（包括采血、超声以及骨密度检测），排除激素治疗禁忌证后，对符合绝经激素治疗适应证的女性，会给予绝经激素治疗（这是2023版绝经激素指南里明确提出可以一揽子解决所有由于激素缺乏导致更年期症状的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包括雌激素和孕激素等不同个性化的组合方案）。在用药期间，会安排更年期女性进行规律的复查，一切指标稳定后，半年一次小查（检测种类少一点），一年一次大查（全面体检）。需要明确的是，无论更年期女性是否接受绝经激素治疗，每年安排一次全面体检都是必要的。

如何理解个性化治疗？金鸿雁说，不同患者的治疗方案因人而异，个性化的治疗方案也是依据绝经激素指南，根据患者具体情况来确定，比如因为子宫肌瘤做了全子宫切除的女性，可以单独给予雌激素治疗；对于子宫完整的女性，需要雌孕激素联合治疗；对于仅有老年性阴道炎相关的反复尿路感染的女性，可以针对局部用药，而不一定需要全身用药。具体方案的制定都是通过系统的体检和查体最后确定的，需要在专业医生指导下进行。

更年期门诊不仅注重治疗，更注重科普，让患者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和专业治疗有充分了解，同时给予全面的生活方式调整建议，包括营养、运动、心理等。

对于人们普遍担心的“使用激素是否致癌”，金鸿雁认为，伴随年龄的增长，人体细胞出现异常突变导致肿瘤的风险显著增加，因此人们要按照医生的指导进行适当合理的肿瘤筛查，尤其是45岁以上的女性，针对肿瘤的早期发现、早期治疗的二级预防策略才是人们积极预防肿瘤发生必须要做的事情，不必恐慌。

金鸿雁强调：《更年期患者指南》是对更年期女性规范化就医的指导，由专家、患者以及公众代表等共同制定的更年期就医指南，可以帮助更年期女性进一步了解自己的身体，更加从容面对女性独特时期的生理变化。考虑到每个女性个体的独特性，涉及具体治疗方案的确定，还需到医院接受规范化评估。

国内外多年的临床实践都可以证实，绝经激素治疗已日趋成熟，在医生指导下采取绝经激素治疗既可以缓解绝经相关症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或避免中老年慢性代谢性疾病的发生，改善和提高中老年女性的生命质量。绝经激素治疗必须遵循医疗规范，严格掌握适应证并排除禁忌证，在适宜人群中推广使用但又要避免滥用，才能使绝经过渡期和绝经后期女性在低风险下获得最大的受益。

中医如何调理更年期症状？

中医如何看待“雌激素”？如何调理更年期综合征？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妇科临床学系秘书、副主任医师、医学博士杨巧慧介绍说，在中医理论中，并没有直接对应现代医学中的“雌激素”这一概念。中医强调的是整体观念和阴阳平衡，可以从以下三个层面来理解：

核心的对应概念——“天癸”。在中医经典《黄帝内经》中，有一个与雌激素功能高度吻合的核心概念，叫作“天癸”。天癸是源自先天肾精、随着肾气盛衰而到来的、主宰人体生长发育生殖的精华物质。“女子二七而天癸至”，月经来潮，开始具备生殖能力，这类似于青春期雌激素升高。“七七而天癸竭”，月经停止，生育能力终结，这对应了围绝经期雌激素衰退。现代医学所说的雌激素的生理作用，可视为“天癸”整体功能在微观层面的一部分具体表现。

功能实现的系统——脏腑冲任的协同作用。“天癸”的生成与正常发挥作用，依赖脏腑冲任共同作用。

肾为根本：肾，是化生“天癸”的源头。临床上许多与雌激素水平低下相关的症状，如潮热盗汗、腰膝酸软，中医常将其归结于肾精亏虚，包括肾阴和肾阳，特别是肾阴不足。

肝为枢纽：肝主疏泄，调畅气机与情志。长期压力或情绪抑郁，肝气郁结会影响下丘脑—垂体—卵巢这个内分泌轴的平衡，导致月经紊乱。

脾为源泉：脾为气血生化之源。气血充足有助于维持雌激素的正常水平，气血亏虚会导致皮肤干燥、月经量少、雌激素水平下降。

冲任为通路：冲脉为“血海”，任脉主“胞胎”。“天癸”充盛后，需要灌注于冲任二脉，才能下达胞宫，维持正常的月经周期与孕育功能。

因此，雌激素所实现的生理效应，是“肾—天癸—冲任—胞宫”轴共同维持人体气血阴阳动态平衡的结果。

在中医妇科临床实践中，面对的不是“雌激素”的指标，而是它失衡后所表现出的整体功能失调状态，即“证候”。

杨巧慧说，她曾接诊一位52岁的王女士，情况非常典型。王女士每日燥热潮热出汗十余次，夜间尤甚，入睡困难、盗汗严重，同时伴有失眠梦多、心烦易怒、口干舌燥、腰膝酸软。

通过辨证分析，明确王女士为肾阴亏虚，虚火上炎，心肾不交之象。通过滋补肾阴、清泻虚火、疏肝宁心等治法，来调整人体内在的阴阳平衡，帮助身体建立新的稳定状态。因此给予中药汤药天王补心丹加减，并配合耳穴压丸、穴位贴敷以及心理疏导等治疗，经过约4周时间，王女士的潮热汗出发作次数减至每日两三次，睡眠质量显著改善，情绪趋于平稳，不影响日常生活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