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想干什么？”

“我要当一名工人作家。”

3月7日，80岁的张秀珍看着以她为原型拍摄的电影《孔秀》，小学四年级便立下的志愿又浮现在脑海里。一向坚韧乐观的张秀珍红了眼眶：“我就像是用笔赶路，重新走了一遍长长的人生。”

张秀珍小学文化，历经两段婚姻，独自抚养3个孩子长大，作为一名女工在生活的重压下，她坚持追求理想，自学文化知识，执笔进行文学创作。在她的不断坚持下，先后在30多家报刊发表50多篇小说、20多篇报告文学，并加入河北省作家协会。退休后，先后出版百万字《张秀珍文集》三卷。电影《孔秀》就是根据张秀珍长篇小说《梦》改编而成。

一“孔”见世界。一位普通女工是如何做到的?这又给当代职工带来什么启迪？带着这些问题，我们见到了张秀珍。

“我只有一个信念

就是当工人”

1944年，张秀珍出生在石家庄一个普通铁路工人家庭。“我们赶上了好时代，能成为一名工人，很光荣。”父亲的话深深记在了张秀珍心里。

张秀珍从小就喜欢读书，当时，每个班里都有一箱图书供同学们借阅，作为班长的张秀珍负责保管这些书。由于酷爱阅读，张秀珍经常“偷偷”把书带回家翻阅，第二天再带到学校。“借着保管图书的机会，我那会儿读了不少书。”张秀珍说，那时她的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在全校师生面前展示，老师还鼓励她“以后可以往写作这方面发展”。

“工人作家”的梦想种子就此埋下。

张秀珍姊妹7人，她排行老大，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公社看她写字不错，就想留她在公社工作，但张秀珍坚持“进工厂当工人”。

1960年，张秀珍如愿进入石家庄化肥厂，干了一年“砸石头”的普工，又干起了钳工。

钳工的工作范围广，零件的加工、装配、修理，以及工具、夹具、量具、模具的制造和维修都需要钳工，劳动强度大，技能要求高，厂里的钳工都是男同志。“男人能干的我一样能干。”张秀珍不服输，通过上制图课、跟师傅学，很快掌握了多种操作技能，划线、锉削、锯割、钻孔、套螺纹，样样拿手。“当年，厂里的一台进口机器被生产商拉走了，图纸都没留下。”张秀珍回忆道，“没有机器我们就自己制造机器搞生产。”张秀珍和其他工友一起努力，顺利完成了生产任务。由于表现优秀，张秀珍从学徒成长为副组长，也成为学徒中唯一的“二级工”。

为此，张秀珍写了一篇《8个人完成生产任务》的文章，厂领导看到后，让她在全厂介绍生产经验，她也被评为“石家庄市先进生产者”。张秀珍一下成了名人，“厂长开着吉普车到家里来接我，跟我妈说，‘你闺女出息了，给厂里争大光了’！”张秀珍笑着回忆道，脸上的皱纹聚成一朵花。坐在吉普车里，看到周围邻居投来羡慕的眼光，这让她更坚定了当一名工人作家的梦想。

“这些经历都成了我日后写作的文学积淀。”张秀珍说。后来，她发表在《工人日报》上的《王师傅的四个徒弟》，讲述的就是钳工的故事。

在工作期间，19岁的张秀珍接受家里安排，结婚生子。“爱人一直叫我不要工作了，回家照顾孩子，但我觉得女人也要独立，也有为实现自己梦想而奋斗的权利。”张秀珍的婚姻维持了7年半，便走到了尽头，但她的文学梦还在继续。

“一张缝纫机板

就是创作的书桌”

1965年，张秀珍调到石家庄市第一印染厂，领导知道她会写字，安排她去做机器运转情况记录工，但被张秀珍拒绝了，她坚持进车间当工人。

出布工、进布工、挡车工……张秀珍无论在哪个岗位都任劳任怨，但现实却给她重重一击。

“在那个年代，离婚的女人就被打上了‘不好’的烙印。”张秀珍说，生活中被人冷言冷语，工作中不被肯定，读书写作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光。

那时起，张秀珍兜里一直揣着一支笔、一个本，出布空隙，就会在腿上架块儿板进行“创作”，看到工友的表情、动作，有趣的事，便会随手记下来。“当出布工时，手里一边操作机器，嘴里一边背诗，一年时间背完了唐诗300首。”张秀珍说，“时间挤挤总会有的，关键要有钉子精神。”

自学是苦学。白天没时间写作，晚上就成了张秀珍的主场。

9平方米的住房里，一张书桌都放不下，张秀珍就会用腿当桌子，借着月光写作。后来，家里有了一台缝纫机，白天孩子在上面写作业，晚上便成了她的“写作基地”。每天半夜2点写到5点，她不间断地写作，新华字典也被翻破了，用纸皮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当时也没觉得苦，能写作是我最大的慰藉。”张秀珍说。

趴在这台缝纫机上，她学完了现代汉语，自修了天文、地理、历史和植物学，阅读了大量中外名著，记下了数以万字的学习笔记。她分秒必争，月复月，年复年，日日如此。终于，她的第一篇小说《雪花姑娘》在这台缝纫机上诞生了。

张秀珍把写的文章偷偷寄给出版社，但大多“石沉大海”。“只有坚持，才能成功。”张秀珍依然坚持读书、写作、投稿。

“工会帮我实现了作家梦”

当时代车轮行进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知识改变命运成为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1981年，就在张秀珍在文学路上踽踽独行时，传来了石家庄市总工会举办文学讲习班的喜讯。张秀珍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去报了名。此时的张秀珍已经三十几岁，作为一名挡车工，工作三班倒，工余时间还要照顾3个孩子，大家都对她学习投去质疑的目光。

讲习班开课时间为晚上7点半到9点半，一周三节课。下班后，张秀珍都是一路小跑回家，干完家务活后又一路小跑去上课。和她一同参加学习的人走了一半，只有她坚持。一个初冬的晚上，她正准备去上课，煤场工人拉了五百斤煤送到家门口，再看看散落在地上的几百斤冬菜，想想还要接12点的夜班，张秀珍没有打退堂鼓，依然坚持上课，9点半下课回来，独自收拾完又赶去上班。“艰苦的生活，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就不再是一种负荷。”张秀珍说。期间，她再婚又离婚，也没能打断她写作的梦。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两年的讲习班，张秀珍获得了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修辞、外国文学、党史等全部课程的结业证书。

文学的积淀让张秀珍迎来人生转折点。

“参加讲习班时，写了很多文章、小说，讲习班的负责人会择优推荐到各大出版社。”张秀珍说。1982年，她创作的小说《学问》终于登上报纸，这让她工人作家的梦想开始启航。

时任《工人日报》的编辑苗木看到张秀珍的投稿，很是欢喜，来石家庄出差时特意到印染厂希望见一见张秀珍，却被拦住了，“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不可能写小说，找错人了。”此时印染厂的工会主席得知此事，找到张秀珍确认后，为她举办了“张秀珍手稿展览”，还让她提要求作为奖励。“我如果考上了大学，请帮我出学费。”张秀珍说，就在那时，生活一下就明朗了，越来越多的作品在报刊上刊登。

勤奋总是伴随着成功。张秀珍一边参加讲习班，一边准备参加高考。历经三次考试，1985年，张秀珍如愿考上了河北师范大学作家班。其间，张秀珍在各级工会组织开展的读书活动中成绩优异，被中华全国总工会、河北省总工会、石家庄市总工会分别予以表彰。1985年，河北省总工会授予她“河北省四化建设女能人”称号。

“每一次书写都是生活的齿轮刻下的印痕。”张秀珍总是说，她的作品来自车间，书写基层，文字质朴却用血肉锤炼……将那个时代工人阶级的辉煌与骄傲刻画得生动且具体。在当时的石家庄，她的名字总是与著名作家铁凝、周喜俊放在一起，一跃成为基层诞生的女作家代表。

退休后，张秀珍笔耕不辍，完成半自传体小说《梦》。她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导演王超，决心把她的故事搬上大银幕。“我只要一块钱的版权费。”张秀珍说，正如电影的名字《孔秀》，孔秀坚韧不屈，用知识武装头脑，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张秀珍也希望通过这“孔”光点亮更多职工的梦。

河北工人报记者高超 郑娴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