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开，端午来。新园端午花正热烈开放，浅粉、玫红、紫红，一嘟噜又一嘟噜。与此同时，旧园那些静悄悄生长的艾草，也在等待着这一时刻。

三月泥土喧腾，四月艾草分叉，五月艾齐人高。它们在惊蛰的雷声中苏醒，从针尖小芽芽长成了高秆阔叶，如一个个修行的小药人。端午前，清冽之香铺天盖地。我坐不住了，开了车直奔旧园，收割艾草。果然丰茂，一棵棵笔直站立，不缠不绕，无虫无瘢，割起来那叫一个爽。不一会儿就有一大抱，上车，回家晒艾，我要给孩子们泡一次艾草汤澡，做一些艾草绳熏蚊子苍蝇，这是我迎接端午的方式。

一个人的行为举止里蕴含着家族基因。我做这一切，似乎在重复我的祖母、我的母亲，重复那些过去的旧日子，旧日子里时令如昨，亲情弥新。

我的家乡，艾草长在房前屋后的边角瓦碴地，旧年宿根，遇春轮回，春风吹，春雨润，一转眼，楚楚有致。那互生的羽叶，那精致的波叠式边缘线，绿茸茸，嫩生生。随着春深夏至，茎叶渐转灰白，似扑了一层薄薄的粉。那味儿纯粹，香里有苦，苦里有风，风里有阳光。艾草的外表很阴柔，内在很阳刚。

端午前些日子，祖母会割上一捆艾草，晒干。端午节这天，给家里的孩子烧艾叶水熏蒸，说能驱邪、禳毒、招福，最实际的作用就是让我们当年夏天不害疮。小时候，夏天日头似乎特别辣，小孩子容易生疮。祖母靠端午节的艾草煮水洗澡熏蒸，我们竟然不生疮。其他人家也知道艾叶煮水熏蒸好，就是不记得按时按节去做。由此，祖母在庄邻中威信高，家里顽童生了久治不愈的瘌痢头，孩子母亲就把小人带到祖母这里，请她帮忙。祖母就会拿出存的艾草，加老姜，炒焦，放水，慢慢熬。与来人闲谈中，火温炖，终于熬成褐色茶汤，连喝带洗，总会有效。

前几日，一去浙西旅游的朋友带回艾米粿给我品尝。充满期待地蒸了几只，熟了，竟然有馅儿，分咸口甜口，咸的有竹笋腊肠，甜的有豆沙芝麻等。我吃了第一口，不肯吃第二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胃是有记忆的。江淮之地，我们小时候的艾草粑粑不像这样。

看许多人写的文章，混淆了艾草粑粑的艾和端午挂门上的艾，作为一个乡下人，不吐不快。

艾的叶与茎都有药性，有奇香。艾有大艾小艾之分，大艾茎长叶宽，小艾茎短叶细。小时候常被下地干活的大人叫住辨别大小艾，这是乡下孩子的自然课。清明前后采摘做艾草粑粑的是小艾，俗称野艾。端午节时采摘的是大艾，气味足，浓度高，驱蚊驱蚁，净化空气。

母亲也会做艾草粑粑。拣小艾嫩嫩的叶片摘，洗干净，把艾草切碎，用纱布裹着，揉出汁水，滴到新磨的糯米粉里，做艾草团子。上笼蒸，出锅后，个个饱满，青翠欲滴，味道清香苦甜。里下河的大米好啊，清粥煮一锅，滚锅的时候把提前做好的冷粑粑丢几个进去，不加火，用余温烫热这些粑粑。粑粑不烂，粥又降温，白玉浮绿，我们叫清汤小饼子，全家都爱，不要小菜，风卷残云。

艾灸用的是端午艾。艾草燃烧后的气味独特，可以温暖身体，通经活络，因此被广泛用于艾灸疗法。我只记得祖母说过的话，艾治百病。当年不以为意，半百之年，我活成了祖母的样子。

艾草，生命力旺得惊人，栽一株生万株。旧园里常遇讨艾草苗的老年妇人，乐与分享。也许懂艾草真的需要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