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老屋里听雷，是我曾经莫大的享受。

一个焦雷在院子上空突然炸响，急赤白脸地发出怒吼。不知谁招惹了它，或蔑视了它，雷被激怒了。被激怒的雷不再矜持，几乎要把嗓子撕裂了。

有点像二爷在院子里吼他那些羊。那些羊，早上出去，在坡里跑一天，回到家还兴奋着，上蹿下跳不停。二爷累坏了，很想让羊安稳下来，好进屋喝口茶，喘口气儿。可羊就是安静不下来。二爷就怒了，站在院子当中，朝着羊大吼，像一声声惊雷。羊怕了，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

一个雷从村北过来，擦着薄薄的屋顶向村南滚去。雷跟头趔趄地滚来，又跟头趔趄地滚走，像个周岁的胖娃娃在炕席上，虽不淘气，却也不安稳，从北墙滚到南窗，又从南窗滚到北墙。雷从哪里开始滚起的呢？从西洼那片高粱地边上。它滚到哪里算一站呢？滚到沙窝村东边的果园就打住。

一个雷滚来，又一个雷滚来。像圈叔拉碌碡。圈叔是我家南邻，二爷的儿子。圈叔真是一个勤快人呀！天刚亮就拉着碌碡去场里。他前倾着身子，拽着个青碌碡，从胡同里往北去，咕噜咕噜地打我家北屋东山墙下经过。我坐在屋子里喝糖水，听见碌碡响，就放下碗听，等那碌碡声远去了，才又端起碗接着喝。一碗糖水喝完，我估摸着，圈叔也该到了场里了。

闪电总抢在雷鸣前。我坐在门槛里面的板凳上发呆，屋檐的滴水打湿了鞋面和裤腿，两个脚腕子凉丝丝的。突然，一道闪电现身西南方天空，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屋子被瞬间点亮，又瞬间熄灭。我在心里数数：一—二—三—四，轰的一声，雷在西南方的天空响了。

雷声有时闷闷的，不脆生。雷情绪不高，像未睡醒，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它想往前走，又似乎拿不定主意，刚迈开腿又想收回来。雷强打精神，东一下，西一下，心不在焉，雨也跟着无精打采。要是雷能果敢一点，凶猛一点，强势一点，像个雷样了，雨就会得到激励，下得有力度。

三十年了，我一直想坐在昏暗的老屋里再听一听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