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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2年10月09日 星期一

走在秋天

张正
《工人日报》(2022年10月09日 03版)

我喜欢在秋天回故乡。秋天的故乡最丰硕,最迷人,最契合我这个被故乡哺育,又长年工作在城市的游子心境。

秋天的故乡,是爬满篱笆和院墙的扁豆。故乡泥土肥沃,故乡人又惜土如金,舍不得用专门的田地栽种扁豆,只需在篱笆旁、院墙根点下几粒种子,就可以收获扁豆荚。紫的花、白的花,紫的扁豆、白的扁豆,秋天的扁豆像正处在青春好时光,焕发出不尽的诱惑力。藤蔓爬到哪里,一串串的扁豆荚就闪亮在哪里。有人家把吃不完的扁豆烀熟,晒干,冬天里熬扁豆粥。故乡的扁豆如故乡的人,朴实,生命力旺盛。故乡像奶水充足的母亲,不知疲倦地喂养着我们这些贪吃的儿女。

秋天的故乡还是家前屋后的丝瓜架,丝瓜架下有我的母亲。丝瓜挂果期长,能从暮春长到深秋。农家的饭桌上,一年有四五个月飘溢着丝瓜鸡蛋汤的清香。故乡人侍弄丝瓜总结了丰富的经验,他们集中栽种,下足底肥,用竹竿、树枝把它们引向空中,在空中用铁丝、塑料线纵横交错结网,任它们在天地之间蔓延。这样,夏天的农家,家家房前屋后都有了绿色的凉棚。凉棚下的小饭桌上,早晚围聚着一家人。即使到了秋天,丝瓜架上还开满鲜艳的丝瓜花,像一只只金色的小喇叭,在吹奏故乡欢乐的歌。

每年秋季回故乡,我漫步在田埂上总比待在屋里时间多,只为看一看沉甸甸的稻穗,嗅一嗅田野上庄稼的馨香,让儿时的梦再一次苏醒。稻子还没有开镰,可田埂上的杂草已经被放倒,晒在田埂边,这是为割稻在做前期准备。“剐草”(故乡人这样说)中时常惊起一只野兔,一对野鸡,或者几只鹧鸪;当然,也会惊出一条青蛇,慌乱地钻进另外的草丛;若是捅到一只马蜂窝,受惊的就不仅仅是小动物了,还有“剐草”的人。

故乡就是这样,丰厚得超过任何一本教科书。此刻,走在田埂上,看不见这些小生灵,但我猜想,一定有许多双瞪得圆圆的小眼睛躲在草丛中、坠在稻秆上,正好奇地注视着我。它们还是当年的它们吗?它们还记得当年调皮的我吗?若是一只蚂蚱,它们的长辈曾被我掐去尾巴,插上狗尾巴草,艰难而痛苦地飞舞,它们还记恨我的无知与残忍吗?故乡的秋天,是储藏童年欢乐的季节。

童年的故乡,似乎只有水稻单一的金黄色,然而故乡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不是种植水稻的最佳田块,从长江引水灌溉,需要经过七八级提水,成本高,收益低。在以种田为收入主渠道的年代,故乡人艰难地坚守在土地上,捧上白花花的米饭,汗水和泪水常常已混浊成一片。后来,打工的故乡人走向了外面的世界。种田这种大体力投入、小经济收益的劳动,不再是故乡人主要的生活来源,但他们对土地有感情,不愿让土地荒芜,他们因地制宜地在责任田里种上了省工节水的旱谷杂粮和经济林木。连田埂上的一些边隙地,也种上了山芋、芝麻、红豆、黄豆和花生。许多地方,栽上了意杨树,意杨林间套种中药材。还有成片的茶园、桃园、梨园等,更别提水果成熟的时节。

不远处那个水库,过去故乡人为抢水救庄稼争吵过、打过架,如今被开发成一处休闲度假的景点,一年四季碧波盈盈,人来车往,还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登月湖。听着路边芝麻炸籽的噼啪声,看着故乡田野上空有几只白鹭在悠悠地飞,喜鹊叽叽喳喳地在这个枝头和那个枝头间欢快地跳跃,那一刻,我的心也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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