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给走亮了

大山景色 卡斯珀·弗里德里希 1798。玛咖 供图
在我的字典里有三个字:铁孩子。
“铁”有铁路一说,也有钢铁之意。“铁孩子又上来了?上来了哈?!”对我们这帮学生,列车乘务员总是充满善意的自问自答。
卓山中学被砍掉后,按规定,学生要去牙克石的铁路中学就读。两地相隔十八里,车程十二分钟。通勤的铁路职工凭借工作证分流于各沿线岗位,而作为铁路子弟的我们不需买车票。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
早起上学乘坐齐齐哈尔通往海拉尔的车,进站时间是5:05。一个冬日,凌晨4:30,闹钟响过,母亲就喊:“到点了,赶紧的!”我回应母亲一句继续我的梦。“来不及了!”母亲又喊。我懒懒地哼着,打算再赖五分钟。母亲急了,调门高八度,“看看几点了?”那时节,我和母亲的对白基本如此。然后瞥一眼闹钟,扑通跳下炕,三下五除二地装备起来,立时出征。
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信号灯在眨眼,雪花簌簌,伴我在灯影里寂寞地舞蹈。我想像着候车室因学生的鱼贯而入顷刻间沸腾起来的情景;想像着爬到候车室一米宽的窗台上那种居高临下的畅意之感;想像着背单词的、织毛衣的、观景的、唠嗑的和暗送秋波的壮观场面;想像着我对铁路食堂一个酥饼、一碗粥的爽约,心里顿然生出脱离了集体的恐慌。
我决定步行去上学。
我快步跋涉在摄氏零下三十几度的旷野,我度量着铁轨枕木的宽度。我走了很久,很久,可四周依然是墨一样的世界。远处的山谷不见,森林不见,雪花轻轻飘落。不知走了多久,东边一点点红起来了,并且有光带映射空中。眼前的一切,包括道路渐渐清晰,我终于把天给走亮了。我看见树木和灌木丛之上满是厚朵的积雪。
太阳徐徐升起,低头的刹那,很快变得红彤彤的了。一切跟着生动起来了,路轨两侧的屋舍顶端无不例外地呈现出整齐划一的色调。炊烟袅袅,麻雀声声,几声狗吠伴着马车夫的吆喝。
天空涂满了纯净的湛蓝色,空气变得清凛而新鲜,我沿着铁路走,走进了城市,走进了学校,走到同学们中间。衣帽上落满新雪,两只睫毛染上白霜,而唇边的围巾竟夸张地挂起了晶莹的冰凌......
我被树为标兵……
晃荡完初中,又去寄宿的铁路学校读高中。那样的日子里,不知时光为什么如此漫长、幽远和滞钝,我看不到清晰的边界,也从未想过探索时间的奥秘。自由成长的时光里,除了自由和无可妨碍的成长,还需要什么呢?离开学校的时间,日子疯长......
回首往日,似乎除了吃和睡,就是花样翻新的玩耍。眼帘的一切就是全世界,广阔的格局梦里有没有,不曾记得。如此的胸无大志,如此的自在从容,可是,那样的日子永不回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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