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迁徙的时节又来了，多年没回故里的老哥说，这次准备回去待一段时间，“研究一下是不是真有乡绅。”这种调侃我能理解。老哥一直蔑视那些怀念“乡绅”的说法，用他的词来界定，乡里的财主不是恶霸，那也是土豪劣绅。

估计老哥的调侃，大约源于去年一度刷屏，被学人诟病“没文化”的有钱人对于“绅士”的感慨。

其实关于乡绅的念想，近些年在“乡愁”蔓延的话语中总是被提到。个人感觉70后的人似乎说得更多一些，内中的缘由不是太清楚，按说那些都是不曾经历过的时光，不知道怎么就滋生出了“乡绅良善”的风景。

以中国的叙事，绅士的传统说法应该是中性的，多半涉及的是财富和地位，可能还有威权，而不关乎优劣。比如在明清时代，绅士（士绅、乡绅）一词所指的，是地方乡里社群中有文化、有社会地位的人，除地主豪绅之外，也有一些获得科举头衔的人（士绅）。

就像有廉洁官吏，也有贪腐官僚一样，我们不能用某种限定来指称一个阶层，很多时候，人的行为举止和价值操守是以人论的，而不是依据其所处的层级和地位。“乡绅”也是如此，有丰年收租屯粮，灾年放粮赈济的大户，也有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贵胄豪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乡绅成了溢美之词，一说到乡绅，通常就会关联到一方土地上行为规范的代表，或是道德规范的维护者，甚至是热心公益的带头人，诸如修桥、铺路以及出资办学之类。实际上，路桥的事不好说，反正旧时代村子里的文盲是大多数。

而现如今，人们关于绅士的命名，更是有高人一等的意味，有钱自然是不必说，风度、学养，再加上人格品性……总之是很先进的样子。这些观念，我猜想可能和西洋文化的描述有关，应该也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才有那个英伦遛弯后感触“绅士”的文字——虽然作者被指斥为不像有文化的人。

然而，西洋所谓的绅士风度，严格来说，多半也是应然的理想成分为主。就拿通常的描述来说，责任担当，行为规范的自律和引导，进而是视若生命的荣誉观等，就像为了荣誉不惜贡献生命的决斗什么的，貌似都是绅士行为，这种画面，我们在西方那个时代的很多文学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如此这般的范式，当然是很高尚的，留下的疑问是，倘若贵族、财主都是这种模态的绅士范，按道理说，平民就不该那么贫困，至少不是那么衣衫褴褛。

放下平民思维，再来看贵族的风采。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被公认为传神细致的历史画卷，包括那个时代王宫贵胄们的行为方式和微妙心机。然而书中那些身份高贵极顶、衣着光鲜亮丽，谈论高雅艺术、热衷高端聚会的各路大神，无论是不是拥据贵族身份，看起来个个都很有绅士派头。有意思的是，普鲁斯特只在乎这帮子人极端个人化的心路旅程，各种私心杂念异彩纷呈，虽然是“高端”谋略，但在本质层面，和贩夫走卒之间的利益争锋，并没有大的区别。

这么说可能不妥，我们换个角度。以普鲁斯特的笔触，他显然不认为那些珠光宝气包裹着的脑袋拥有高尚的品格，而是将这些人视为都有私心杂念的人来书写，这才留给了我们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和生动的时序绵延。

当然，酒足饭饱而后知礼的说法，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不能因为以偏概全的“绅士”说法就断章取义。人有钱了，财务自由了，向往高级的精神生活必须点赞。所以，关于“绅士”是不是意指有品其实不重要，人们心中的“绅士”有品才重要。这样，想成为“绅士”不是比迷恋感官享受更有层次、更有身份吗？用北京话说，就是绝对更有面儿。

坦率地说，如果“绅士”是一种做人的高尚行为准则，我以为普通人也可以有绅士精神的追求，这并非有钱人的“专利”。只是，对成功人士而言，绅士精神的向往，客观说，有着更深一层的示范引导作用。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觉得财主先生更应该淡化财富色彩，而用心发力于精神层级，就像您喜欢交响乐（古典乐），那就组织个像样的乐团，或者支持、资助交响乐团，让有品味的艺术（东西）健康成长壮大，而不是自己站到指挥台上尽情挥舞，那是不会有“绅士”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