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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9年12月02日 星期一

真纯的世界

郭宗忠
《工人日报》(2019年12月02日 06版)

雨后的河坝上跑着,棉槐叶上的水滴凉爽地打在手臂上,湿了短裤和背心。

河坝上长着的刺槐树高高的,它们叶片上的雨滴,经风一吹,也会落在我们身上。

那些快乐的时光,就是这样,一天天无忧无虑,河坝边上的两三棵枣树到秋天枣子快熟的时候,我们就爬树去摘,看林的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我们爬上爬下,将熟与不熟的枣子摇落了一地,也不管不问。

他们知道,这些淘气的孩子,等有一天不再淘气的时候,背上书包,那些课程和考试的压力来了,他们就不再有心思爬树,不由自主地去做作业,考试复习,还要放学后割草,他们看着更小的孩子在树上打枣,仿佛是一下子就长大了。

风轻轻地吹,吹到桑葚树上,桑葚会把我们的手和嘴唇染成紫色;割草的草筐在桑葚树下,空空的,然后等快黑天了,到沙岭上,去薅一些鸿毛草,那些草长得非常轻,非常占空,稍微薅几把就会看上去满了筐,而这些草,猪是不喜欢吃的,但是大人也不去计较,好像知道孩子们的心思一样,也为孩子们掩饰着这种投机取巧的小把戏。

我们家在泰山脚下,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中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个鸿毛,长大了后我倒是一直理解为家乡汶河岸边的鸿毛草。

我们家乡一带,把在沙子上长的纤细的,蓬松的一种草叫鸿毛草,非常的轻,等秋天来了,鸿毛的草穗长出来,紫里透着粉红的穗子连成一片,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鸿毛草肯定比大雁的羽毛更轻,更无足轻重,大雁的羽毛可以制作成羽毛扇,可以当装饰,可以做成羽毛笔,还是有一定价值的;而鸿毛草,长在沙地上,除了我们充作割草的“战果”之外,好像在缺少柴火的年代,也没有人来薅的。

而当我们这些孩子,在秋天的沙滩上奔跑着游戏的时候,一片片的鸿毛草,蔚为壮观。特别是清晨的阳光里,有露水在草穗的绒毛间,阳光透过,一片片鸿毛草穗仿佛云蒸霞蔚。

司马迁写的轻于鸿毛的鸿毛,肯定写的这个鸿毛草才对,草芥人生,就是说人的命有时候像草一样低微轻贱,一芥草中最卑微轻微的草,才是更受到轻视的,所以,在成人的眼里,这种没有价值的草,也就与泰山的“重”与高贵有了对应。

干净的沙滩,一尘不染,无论在上面打滚还是躺卧,你的裤褂上都不会弄脏。小伙伴在一起追逐,在一起摔跤,在一起摸爬滚打,起身,连拍打一下衣服也不用的。

贪玩的唯一“罪证”,是你裤兜里忘了掏翻出来的沙子,如果回家后穿着衣服再在炕上打闹,就会弄了一炕的沙子,这或许会让母亲拿起扫帚吓唬着赶出门外。一会儿工夫,大人和孩子都忘了这事,母亲在大门外喊一声我们的乳名,说开饭了,我们立即放下在外边玩着的游戏,回家端起大碗就开始围住木桌吃煎饼卷土豆丝,喝香喷喷的有着豆扁子的菜叶粥。

在院子里,公鸡在槐树上“喔喔喔”地打鸣,报告着时辰;母鸡带着小鸡雏,在柴堆的杂物间,用鸡爪刨出来一些潮虫、土鳖子之类的爬虫,“咕咕咕”地唤着给小鸡雏们吃。那种母爱在我们的记忆里,长大以后才知道和母亲的爱一样伟大、无私。

老屋的东边是没有墙的,只是用秋收后的秫秸排起来挡成了墙。父母亲拉扯四个儿子,一个个紧跟着读书,紧巴巴供着读到高中,哪里有钱来修葺东墙?

而这堵秫秸的篱笆墙,并没有成为我们心里的障碍,等秋天换新秫秸以前,旧秫秸一捆捆堆起来,经历了一年的风吹雨打,秫秸已经不再生硬,而是变得很柔和,成了煮饭炒菜的最温馨的柴火,火焰也去除了那些呛人的烟味,有了一丝岁月沉实的纯净,和多年后萦绕在嗅觉里的故乡的炊烟的味道。

秫秸一旦撤下来,因为我们的院子高出地面和街道近两米,我们站在天井里,就能看见陈家家庙。家庙顶上的神兽,小瓦的房顶,长着一两棵酸枣树或者杂草,它的庙门,门台的五个石台阶,台阶两边的花岗岩石台,那是我们玩泥巴的地方;看见石台边上的石碾,邻居家的女孩子们正在排队等着轧碾,有玉米、麦子、黄豆、地瓜干、小米等等,那些力气小的,都会有在等着的伙伴们一起帮着推着轧碾,另一些排队等着的女孩子在柳树下,在我们家屋后的槐树下翻皮筋、跳房、踢毽子或者猜谜。她们穿着粗布衣裳,扎着颜色不同的皮筋,却清纯美丽,自由快乐;看见东边的湾涯,池塘里的藕叶快要凋敝了,而莲蓬还在高高地举着,如此诱人;看见远处的树林和沙滩与河流,这种开阔视野,也让我们的心胸开阔了起来……

风徐徐吹来,几棵高大的柳树,垂下绿荫,清晨父亲打来的井水洒过一遍扫净的庭院,让院子里清爽湿润,凉爽宜人。

我们会在几十年前传下来的木桌上写作业,或者朗诵要背诵的课文,在樱桃树下的茶台上,母亲早已沏好了一大瓷盆花茶,茉莉花茶的香味飘散着,时光静静的,仿佛沉醉在童话里,奶奶眼睛里的慈悲,母亲炒菜做饭煮猪食的无怨无悔,父亲又早早地扛着辘轳,去了家南的菜地浇菜……这些简单到无的日子,正是最舒心与自然的生活,正是生命里最珍贵的希望和富足,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木轮牛车吱吱嘎嘎拉着河边的沙子从大街上走过,赶车人与黑牛黄牛的默契,仿佛那鞭子只是装饰。

那路边的两排大杨树啊,它们护送着我们,走出了那个美丽清纯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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