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在吉松隆讲古典音乐的书里读到一个好玩儿的故事。

故事出自一位津轻三味线名师的叙述。大师说他年轻时跟师父学艺，早晚住在师父家里，数年之后，师父像是要教他什么，就对他说了一句：“你给我到外面去弹！”

听到这话，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关在家里练习，只能成就微不足道的音乐，走出去面对大自然，才能造就不输给大自然的伟大音乐。所以老师会这么说！”

想到这些，此后不管刮风、下雨、飘雪，他每天都出门面对大海、瀑布、风雨弹奏三味线，持续不断地练习。不久后，他在三味线的世界里成为鼎鼎有名的大师。

当他总结经验说“这都该归功于老师教我要面对大自然练习弹奏”时，老师却回答：“千万别这样说！我只是受不了你在家里弹出的嘈杂声，所以才叫你到外面去弹呀！”

吉松隆说自己喜欢这个故事。

我也很喜欢这样的叙事。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国内的生意经：我的一个兄弟带孩子学艺的经历。

孩子上小学以后，看到很多家长都裹挟着小同学业余学习艺术类行当，像美术、舞蹈以及音乐啥的，兄弟夫妻俩琢磨着自己的孩子也要走多才多艺之路才好，这样，至少可以为她日后多姿多彩的生活铺垫一些基础。

于是乎，家长和孩子开始携手奔向艺术之路，绘画、弓弦、键盘都去尝试，原本是想寻一个爱好或者前途的指引，结果一家人都有点犯晕：各种师傅都说孩子很有天赋，这让做主的家长迷失了道路，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大概是有些晕头了，一次兄弟居然请教于我。我啥也不懂，可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把兄弟的事不当事，就鼓起勇气对他们说：孩子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好了。结果兄弟不高兴，说“孩子懂什么”，抱怨我不负责。那老师懂，为啥不听老师的？老师都是生意人，多一个人多一分收入，他们当然希望你付款的行为继续，有个老师甚至建议他们：“你的孩子比别的人都强，”一对一才是正道。这话很让人动心，可发现别的家长也收到相同的信息后，脑子更晕……

北京似乎没这么夸张，只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是学生太多呢——不需要勾引家长上道儿，还是老师太多了——不敢信口胡说。

这些个道道儿我不太清楚，记得孩子少年时也有收到过专门学习的建议，那是他上初中之后的事。从没上过专门课业的他打小就爱画，我觉得还很灵动，问过，孩子说不学。到了中学，“才华”显露，美术老师各种学校的涂鸦都叫着他，还奖励了很多油彩和画笔——据说很贵，然后有建议。不过欣赏他的中学老师并未想自己亲自为师。

我有点心动，可孩子不为所动。

当时我刚看了维特根斯坦的故事，想起哲学家对其研究生的劝诫：应该去当工人（或者从事远离抽象思维的职业），别再想哲学的事儿。然后人真去杂货铺工作了几十年，好像还很幸福的样子。

于是我也就不再想这事儿了。

坦白说，天赋异禀的脑袋瓜子无疑是有的，可有没有天赋，有哪种天赋，这应该是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事，不说外人能否通天意，一般而言，就算是天才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很多时候是爱好成就了天才。就像吉松隆讲的故事，弹得那么难听，居然跻身大师队伍，如果没有执迷的爱好恐怕早就转行了。我之所以喜欢三味线（弦）的故事，当然不是大师的成功道路，也不全是故事的幽默，更重要的原因，是喜欢老师的宽仁：既然倾心，那就弹好啦，太难听就到外边去弹。

喜欢（爱好）或能成功，或不能功成，但对当事人来说总是开心、幸福的生命时光，像高更和“向日葵”的作者，喜欢画就画，月亮与六便士，喜欢啥就选啥，日子苦不苦的没感觉，有的都是绘画、是色彩发现的幸福：就如梵高兴奋地给其弟“亲爱的提奥”说的那样，“发现了很多种黑色。”开心之情绪远扬。

先生要吃肉，市场化的思维难免，吊诡的是，比起职业之选，咱们积淀下来学问不太认同开心，更别说孩童的“自由选择”了，反倒是倾心高人指路、天才发现，对伯乐的怀念经久不衰，不知道在先有标尺下，“伯乐”会不会将梵高和高更这样的家伙视同为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