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
苦瓜是与乡下人相依为命的家常蔬菜,也是世间少见的“为人处事”低调的植物。
清明前后,趁着菜园土壤墒情正好,母亲沿着园栅子(篱笆)基脚,每隔大约一米远距离,用锄头挖出一个半寸多深的小窝儿,往里面撒上四五粒苦瓜籽,轻轻掩上一层拌有农家肥的浮土,再浇上小半瓢水,让苦瓜种子于黑暗而又狭小的角落,肆意酝酿嫩绿的心事——不施肥苦瓜能发芽吗?我问母亲。苦瓜命硬,不施肥也行。那咋还要施肥?苦瓜命苦,人要对它好点儿——印象中,一个星期左右,苦瓜幼芽便破土而出,成为苦瓜苗,继而长成苦瓜秧。苦瓜不爱扩张领地,也不愿匍匐地面苟活,它立足菜园四周边缘微不足道一隅,顺着园栅子向上延伸旺盛的希冀。尽管命苦,然而它喜欢仰望星空,天生拥有积极向上的渴望与韧劲。苦瓜似乎深谙迂回哲学,它的性格刚柔相济,当抵达园栅子高度尽头,向上生长已无可能,就开始横向发展;等到了横向边缘,又绕回来,周而复始,在园栅子上织起重重叠叠的绿色风景线……
苦瓜生命力很强,长势葳蕤蓬勃,而且一株苦瓜秧能结数不清的苦瓜,往往是摘掉一茬又长出一茬。苦瓜确实属于乡下人的家常菜,从春末夏初到天气又开始转凉,餐桌上都时常可以见到它。
苦瓜可以凉拌、清炒,也可以炒辣椒炒鸡蛋炒肉片,还可煲汤。苦瓜性格内敛,己身之苦全部独自消受,从不将苦涩滋味传给其他菜肴,即便同在一锅烹饪——苦瓜多像我勤劳善良的母亲,在饿饭与“瓜菜代”年代,母亲怕我尿床,有时会在晚上做一顿干饭,但米饭下面要垫一层厚厚的萝卜丝,母亲吃萝卜丝,我和妹妹吃干饭。生产队收割稻谷或者小麦时,她总是将容易收割的地段让给他人,自己对着难啃的“硬骨头”挥汗如雨。人们都不喜欢吃带苦味的食物,但是苦瓜却因为自身独特的“苦”而在餐桌占据一席之地。
苦瓜架下收藏着我天真烂漫的童年。母亲说过,每年七月七日夜深人静的时候,牛郎织女就要在鹊桥相会,若是偷偷躲在苦瓜架下,还能听见他们在说悄悄话呢!于是每当七夕来临,我就盼望着天快点儿黑下来。等到满天星星升起,我早已迫不及待地钻进苦瓜架里,耳朵竖起,屏声静气,全神贯注聆听来自银河的声音,哪怕身上被蚊虫叮咬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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