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面有光
如果四十多年前的我,看见我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地暴走,肯定会笑出声来:咦?你真傻呦,怎么在这机器上原地踏步!
据说,走路是二十一世纪最流行的健身方式,可在健身房进行,更可步行上下班,在风景优美的公园或野外更佳。简便易行,自由自在。养生专家洪昭光曾提出“大步行走530”,即一周5次,一次30分钟,且须大步,疾走,不能散步、漫步。目的只有一个:减肥康体。
走路居然也需要提倡,想想真叫人发噱。人长着腿和脚就是要行走的,从生下来一周岁左右就开始蹒跚学步,从此开启漫漫人生旅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但现如今,交通工具发达,代步方式繁多,以至于人类最基本的功能都在退化,走路都成了问题。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小轿车,还有那个电动平衡车,人站在上面,溜溜在街上跑。去菜市场买个菜都得开车去,嫌走路累得慌。
我小时候去姥姥家都是步行,五里路,那时觉得很远。隔着一个村,两截地。如果是在夏天,小路在青纱帐里蜿蜒,加上岁数小,玉米稞子、高粱稞子仿佛高高的围墙,头顶上只看到一线天空。在这样狭窄的“过道”里穿行,走啊,走啊,老也走不到。
迄今我走路最远的一次,是从村里去县城,15里。父亲在县城工作,我和姐姐去县城,一是看望父亲,二是赶个大集。那时我大约八九岁,走着去姥姥家已觉得很远了,这15里简直就是一次“长征”。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晌像好几天一样长。中间不断地歇脚,到后来几乎是几步一歇了。脚掌上起了好几个大泡,用针挑破了,流了一些血水,疼得我龇牙咧嘴。七八天腿肚子疼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特别是脚底发酸,都不敢放平了着地,得弓着脚掌走。这次远行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也明白了,为什么古时候骑马坐轿是富贵人家的一大标志,不用自己走路啊。
没有交通工具,靠双脚步行,自是一种无奈。如果明明可以车当步,仍然采取最原始的行走去抵达目的地,那就是在表达一种虔诚和敬意。我们经常在影视里看到一些佛教徒在去布达拉宫或大昭寺朝圣的路上,每走一步,便双手合十,高高举起,然后五体投地,再走一步,再拜,再五体投地,循环往复。他们心中神圣的光亮,驱散了漫漫长路的寂寞和劳累。我没有去过青藏高原,无缘亲眼看到这个令人动容的场面。但是,类似的情景我的身边也有发生。我的朋友、作家闻章出了一本书《走到莲花开》,记录了他们一行十几人步行去五台山的故事。这些人都是想以最质朴的“行脚”方式表达心中的纯净和恭敬。石家庄距五台山有四百多公里,开车需要三个多小时。作为当事人,闻章以生动细致的笔触叙写了他们一行在路途迢迢中身体的种种不适,尤其是心理上的痛苦、彷徨、煎熬、挣扎及五天到达后涅槃重生般的欢喜。如果前面没有庄严目标的召引和强大的精神支撑,他们是绝对走不下去的。他们是在走路,更是在走心。
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行走无疑是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如此遥远的行走,不是旅游,不是观景,而是边行军,边打仗。上有飞机大炮,下有围追堵截,没有坦途可走,唯有人迹罕至的雪山、沼泽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死亡随时会降临。这样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硬是靠着双脚艰苦卓绝地抵达目标,把“军心涣散的溃退变成一场精神抖擞的胜利进军”(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这样的人间奇迹是怎样完成的呢?毛泽东诗云:“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等闲”二字了得,乐观的精神,顽强的意志,坚定的信念,使得红军变成打不垮的铁军,脚底板子战胜了汽车轮子。
鲁迅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走就没有路。这既是实指,也是喻指。人类的双脚处于人体最下层,没有“头面”那样光鲜,往何处去,却决定了人生的方向。记得当年看《闪闪的红星》,潘冬子在黑夜中寻找父亲和红军,他相信朝着北斗星的方向走,就一定能够找到。走,前面有光的牵引,就不会迷失方向,就会走向光明,抵达幸福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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