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在书房发呆。微信圈里一个朋友发来的视频，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轻轻点开链接：在英国伦敦皇家阿尔伯特大厅举办的全英古典音乐奖颁奖典礼上，我国青年钢琴家朗朗，与世界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尼古拉·贝内德蒂及伦敦室内乐团合作，演奏了前苏联著名音乐家哈恰图良杰出的代表作品《马刀舞曲》。可此时，我激动而念念不忘的，却是一把简单的手风琴弹奏的《马刀舞曲》及其演绎出的岁月……

与小平相识，源于上世纪70年代初，一次联欢会上，最后一个节目京剧演唱《智取威虎山》选段《打虎上山》。扮演杨子荣的是邻居孙叔叔，手风琴伴奏就是小平。

当节奏强烈，急促豪迈的琴声一起，原本热闹的大人孩子一下子静了下来。只见小平那灵巧的右手在键盘上快速的移动跳跃，左手随着节奏大幅度抻拉的风箱激荡出阵阵奔放嘹亮的琴声，一会儿似风起云涌，卷起群山千堆雪，一会儿又平静如烟，在松涛峡谷中幽幽颤动。激情澎湃的前奏引起现场人们阵阵喝彩。小平则神态沉静，微微歪着头，全神贯注地拉着手中的琴，完全沉浸在他的琴声里。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孙叔叔一句高亢的京剧唱腔，直飞楼顶……

这次联欢，让我认识了小平。他是我同校高年级的校友。共同的爱好，让我们后来成了朋友。小平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氛围：暖暖的灯光、轻轻的话语、和蔼的微笑、欢快的琴声……常常吸引我晚饭后，踩着琴声，不自觉地便来到他家。

一个初冬的晚上，我拿着白天与同学一起去小港湾画的一幅水粉写生，有些得意地来到小平家。“呃，灰调子，有点儿俄罗斯画风的味道,只是……”没想到,小平一番内行的评价,让我顿时感到脸上发热。

“你知道吗？俄罗斯绘画与俄罗斯文学、音乐舞蹈和建筑堪称俄罗斯四大瑰宝闻名于世，特别是19世纪以来，大师云集、经典迭出……”

暖暖的灯光下，小平娓娓道来。窗外，冬夜静悄悄，月光如银似水，列宾、托尔斯泰、柴可夫斯基……一个个似曾听说过的大师，活灵活现，乘着月光，缓缓地拥进了温暖的小屋。

“记得电影《列宁在1918》中那段跳芭蕾舞的音乐吗？那就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小平边说边打开他那120贝斯的紫红色的手风琴。

小屋内顿时响起了“四个小天鹅”节奏明快、欢乐流畅、优美的让人浮想联翩的旋律……

“小天鹅”轻盈的足音渐渐远去。突然，随着他右手在键盘上急速地跳动和左手猛烈地抻拉，一阵节奏强烈、快疾如风、激情飞扬的旋律，在小屋中激荡。

“这是《马刀舞曲》……”小平边拉边讲，原本平静的双眸，一下子灵动起来。

我知道了，这是苏联著名音乐家哈恰图良上世纪40年代创作的代表作品，是为芭蕾舞剧《加雅涅》创作的舞曲。《马刀舞曲》就是其中表现一对恋人最终重新相拥相吻时，村民以战士出征前挥舞马刀的激情群舞，为其欢呼祝福的音乐。我忘不了这个温暖的夜晚，更记住了这首令人荡气回肠，痛快淋漓的《马刀舞曲》。

1975年夏小平高中毕业。因系独子，没有“上山下乡”，被分配至铁路局机务段,成为一名火车头维修工。

深秋，小平上班前的一个晚上，院里几个要好的伙伴，聚坐在他家门前的走廊上，聊天并向他表示祝贺。他却没有太多的惊喜，而是默默地回屋，打开琴盒，背起他的手风琴。霎时，一阵熟悉的旋律急速地冲向夜空，是《马刀舞曲》。我从小平的眼神和激昂的琴声中，似乎感受到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忧郁。

1977年初冬，恢复全国高考。小平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大学开学前的一个夜晚，我又敲响了小平家的门。依然是灯光暖暖的小屋,我将一幅写满我祝福的画，送给了小平。

“你的画进步好快啊，我也有礼物送你。”小平转身从旁边那已换成漂亮落地玻璃门的壁橱里,拿出了一套封面优雅,肖洛霍夫四卷本的《静静的顿河》，还有一本黑色硬皮笔记本。

“回家再看，也许你用得上……”小平轻轻地按住我急不可待的手，俏皮神秘地一笑。接着，背起了他心爱的手风琴。

琴箱似展开了岁月深深的褶皱，键盘仿佛和着时光的节拍飞速起伏，一层层激起爱的巨浪，那美丽的波光，在小屋和我们青春的脸上荡漾。

又是《马刀舞曲》！而这时，我分明听到了战士出征前的庄严、自信、欢快、和胜利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