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就要到了。北京室外的气温已爬上了20摄氏度，有人穿上了短袖，一些时髦的姑娘还穿起了短裙。可八宝山殡仪馆内却还是冬季的景象，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大多穿着黑色长袖和长裤，还有人套着呢子大衣。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季节。”1989年出生的曲杰笑着说道，因为常年接触冷藏的遗体，殡仪馆里的人大多体寒，哪怕清明出去踏青，也捂着一件羽绒服，“像我，走到哪儿都带着保温杯，再热的天也不碰冰棍、雪糕之类的东西。”

在八宝山殡仪馆，有一个专门服务女性逝者的青清女子整容室，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为逝者化妆整容，让其面容尽可能恢复到生前模样。曲杰就是这个整容室的班长。

细致而复杂的工作

眼前的曲杰梳着马尾辫，戴着方框眼镜，黑色马甲里是一件淡蓝色衬衣，说起话来不紧不慢。7年前，从北京社会管理学院殡葬专业毕业后，她就来到八宝山殡仪馆。那时，从事遗体整容工作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殡仪馆内唯一的一名女性整容师是比曲杰大一届的师姐杨薇薇。

2012年11月，随着越来越多家属提出希望女性逝者可以得到区别对待，青清女子整容室应运而生。最初的成员包括杨薇薇、曲杰和赵荻，她们都是1989年出生的。如今，赵荻已经离职，1994年出生的刘娜两年前加入了这个团队。

曲杰告诉《工人日报》记者，她们的工作实行倒班制，正常的班从每天6点半开始，下午3点多下班，因为殡仪馆的第一场遗体告别仪式是从7点开始的。曲杰每天的工作就是提前将遗体从冷库推至整容间，然后解冻、消毒、清洗、穿新衣、面部修复及化妆。此外，每天都要有一个人24小时值班，负责处理突发事件和其他的日常工作。

遗体整容，是一件十分细致而复杂的工作。曲杰说，比如逝者因为疾病造成皮肤松弛、面容变色，好的整容师都会尽量使其恢复成安祥自然的状态。

正常来说，一具遗体的处理需要20分钟以上；要是遇上非正常情况，有的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有的则需要好几天。

刚接触非正常死亡的业务时，姑娘们也害怕。曲杰记得自己刚来实习时，遇到过一具被烧焦的遗体。尽管上学时也见过这样的照片，但亲眼看见时，曲杰还是感到震惊，不自觉地想要呕吐。

但随着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们不仅开始适应，还开始琢磨如何将遗体整得更“像”。“对我们来说，每一具遗体都是一次全新的挑战。”曲杰说。

闲暇时，这些女整容师们不断去锤炼自己的手艺。在工作室的橱柜里，记者看到许多石膏、手模、唇膜、眼膜和假发。这些都是为了塑形练习准备的。她们需要仔细观摩石膏各个部位的特点，然后用橡皮泥或其他材料练习倒模；或是根据逝者生前的照片，抓点线面特征，用橡皮泥重新塑形。有时候，为了更真实地抓住人物器官特征，她们还会以自己的脸为原型特制硅胶面具进行练习。

“这是为了工作需要，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刘娜说。

给她永恒的美丽

青清女子整容室在八宝山殡仪馆的一层。走进房间，可以发现墙上贴着雅致的壁纸，挂着花篮，屋里摆放着绿色植物。这都是曲杰她们自己设计的。

在常人眼里，这是一份与死亡打交道的职业，但在遗体整容师看来，这是关乎美丽的事业。

“让已经冰冷的生命重新焕发生机，给她永恒的美丽。”曲杰说，就像电影《入殓师》里的台词所说，让逝者以安详自然的面容告别世间，让逝者走得更有尊严的同时，对于逝者亲人也是一种慰藉。

特别是对于那些非正常死亡的逝者家属来说，这种慰藉尤其强烈。去年殡仪馆送来一具外国女性的遗体，因为出了车祸，头骨严重变形。

曲杰和刘娜只能先搭一个框架，然后像拼图一样一块一块骨头地拼接，再用铁丝穿起来。然后，用很细的针线对脸上的皮肤进行缝合，而且不能把线漏出来，以免影响化妆。最后，她们花了20多个小时才完成所有的工作。

当逝者家属再次见到逝者时，仿佛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睡着了。

在整容室的姑娘们心中，她们所做的，不仅仅是一项技术服务，更是一项情感服务。

整容师手工修复耗时较长，复杂的修复一般需要3到7天，而且整容效果也因整容师的个人技术能力而异。

“我们不像美院雕塑专业出身的学生，有的遗体整个面部损毁，我们以前只能对着照片塑形，一点点逐步调整，一般只能求个大体上相似。”曲杰说。

为了提升遗体修复水平，去年，八宝山殡仪馆引进了3D打印技术。曲杰告诉记者，只要在电脑上输入逝者正面照和基本信息，然后点击相应的按钮，系统就会自动生成逝者的三维立体模型。“打印一张脸，大概需要10个小时，加上后期打磨、化妆补色，最快12个小时即可完成修复工作。”

更珍惜每一天

有一回，殡仪馆送来一具13岁女孩的遗体。女孩是得白血病去世的。晚上7点多，一名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殡仪馆门口，说是女孩的父亲，连夜坐火车从外地赶来，想要看看女儿。

原来，这位父亲为了给女儿筹措医药费，只能拼命打工，连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当时，遗体已经送进了冷藏室，按照规定是不允许再推出来的。由于情况特殊，那天刚好值夜班的刘娜和领导商量后，破例满足了这位父亲的心愿。

站在女儿的遗体面前，父亲从书包里拿出玩具和书，说：“这些都是你喜欢的，爸爸给你买来了；你不是说过要去好多地方玩吗？爸爸答应你，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可是……”父亲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在一旁看着的刘娜，也落下了泪。“这个爸爸很后悔没有多陪陪女儿,女儿临终前也一定很想念爸爸。”

刘娜说，在死亡面前，生命是如此脆弱。而见多了生命的离去，也让她更懂得了珍惜亲人，珍惜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