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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8年02月05日 星期一

雪地里有春天

丁贤玉
《工人日报》(2018年02月05日 06版)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生命混沌,纯粹的初始状态。

我们不懂得,“进门看脸,出门看天”这些世故,我们的目光还不够远。昏沉沉的冬日,一场已经酝酿好了即将启程的大雪将以怎样的方式融入我们的生命里,我们哪里料得到。那时的身体里像是藏着一只不安的小兽,我们从来不好好走路,尽情享受着生命奔放的快感。我们不关心风的来处,任它在耳畔掠过。

在教室里也不安分。是的,有谁读书安分过呢?年轻的女老师是下放来的学生,比我们还矮,说话像猫叫,我们不怕她。她掌控不了局面,急得要哭。还是无奈,只得随了我们,目光投向窗外。噫!是谁,最先发现窗外那飞舞的雪花呢?

告诉你,我们的走廊有多长,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比操场上的跑道还要长。檐下一根一根粗的杉木柱,排成野外的电线杆。我们挤在柱子中间,便砌成一排高低不平的矮墙。我们对冬天没有凄厉的印象,并不怕它。对这场大雪的到来,我们只有欢天喜地,它给我们呆板的学习带来了许多变数,颜色、形状、动态、气势以及躁动带来的亢奋的情绪。我们昂着头,傻傻地笑。我们不在乎雪的尽头,但见它就像是从密布着铅灰的庞大的幕里钻出来似的,起先,并不显眼,也不显得白,尽是密密麻麻的小点,无数像箭头的小点,铺天盖地,真是气势逼人。

到放学时分,雪住了。整整大半天。还是课间那样,我们砌着矮墙,感叹这满世界的白,是啊,没有比这更白的白了。早被寒冷扯光了叶子的树的枝条,臃肿了,像一树好棉条。风唱着歌,歌飘得远,远远的小丘好丰满。

有人坏了这洁白的意境。是家长来了。咔嚓,咔嚓,送胶鞋,也有钉鞋,还有送木屐的,路近的学生干脆被家长背起。陆陆续续,许多人回家了。

有等不到的,穿着布鞋踏雪而去。可是,我们几个不能这么干,我们家里都穷,没有多余的布鞋。我们一个村子的,离学校也最远,中间隔着好几个生产队。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那都是逼的,除了赤脚,我们别无他法。

我们有一股子狠劲,我们带着赴难的悲壮,纵身一跃。一种强烈的锥人的刺激,催生出我们喉咙里那一声尖锐的叫喊,脚下也不由得脱离地面高频频地跳动起来。挣脱,拖拽;跳跃,坠落。热血与寒冷撕扯。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风如刀,雪如刺。脚底的麻木,为我们减轻了刻骨的刺感。风,敲击在耳畔,迫在眼前。像穿针引线的老奶奶,我们且眯缝着眼,眼皮和睫毛是我们抵御的武器。我们闯进一场白色的梦里了。残留的稻禾的茬子,翻过的乌黑的犁波,枯干的草根,拐角处的小琐碎,还有越冬的柔弱的麦苗和油菜,都被雪藏了。丰厚的白,混淆了梯田的界限,削平了它往日的层次。我们像脱缰的马驹儿,驰过这白色的大平原,又像新铸的犁铧,犁开了这一片洁白的处女地。

惊呼声,不知从哪道门户里发出来的,被风带到我们的耳朵里。汪家冲,上洪埠,徐家冲,周家冲,这些都是我们每天要经过的村子,它们的座落、形状、结构还有那村里的人畜嘈杂等,都被我们熟知。是一场雪,让人心无旁骛,我们只在乎自己的感觉。对,是感觉,来自脚底下的感觉,像融融的春天到了。多么神奇啊,难道是被雪捂暖了不成!且慢,或许要糟,莫不是脚被冻坏了让人产生了错觉吧。打住,抬起脚,脚底红红的,脚背白白的,脚踝圆润,脉络分明,婴儿肌肤般洁净;用手摸摸,热乎乎的,痒呵呵的,敏感得很。什么事也没有。

寒极生暖,苦尽甘来。是这道理么?

把寒冷和雪抛在外面,我们带着一股热力各自回归家门。穷家孩子轻贱,父母并不惊讶,只一句,快搞点热水洗洗。梅花香自苦寒来。父母比我们懂。

写下这文字,窗外正飘落这个冬季最热闹的一场雪。透过这场雪,我又看到了那一场雪,仿佛不远,正下在昨日的门前。心里响起一首春天的歌。

有的习俗,是在新生儿的嘴里抹黄莲,打下这个底子,以后吃什么都香;那么,一个人,有过雪地里彻寒的磨砺,以后的路也许都是春天般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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