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从不错过电话的电工张灿辉，在湖南洪灾的灾后重建中不幸殉职，留下了手机里数个未接来电和一个没来得及通电的变压器。

运检管理员周广首先察觉到了异样。当时，他和张灿辉正在同一条线路上抢修作业。一直联系不上张灿辉让周广心里有些不安。

两公里外，张灿辉的儿子张俊正在处理塌方引起的断电事故。已经过了晚上11点，张俊一边估摸着今晚能比父亲早回家，一边想着母亲会给他们父子俩准备什么宵夜。

2017年6月22日以来，湖南省普降大到暴雨，部分地区大暴雨，平均降雨量197.3毫米。湘江、资水、沅水三条干流及洞庭湖区超警戒水位。

这一天，是2017年7月6日，大雨已经止住，但因洪水受灾的电力设施还有不少需要抢修。张灿辉所属的国网长沙县供电公司榔梨供电所台区班的22名台区员都分散在复电的岗位上。班长黄国辉暗暗想着，等抢修结束了，一定要给连续奋战了半个月的弟兄们好好放个假。

电话依然没接通。周广叫上另一名同事，向张灿辉所在的变压器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着圈，有人在高声呼喊，有人在打电话，旁边还有一辆歪斜着停放的汽车。心中的不安变成了不祥，周广和同事加快了步伐……

“手机随时都发烫”

张灿辉是晚上10点接到用户的报修电话，才匆匆赶回了位于长沙县黄兴镇的光达社区。此前，他整个下午都在榔梨街道进行复电作业。

榔梨街道本不是张灿辉的辖区范围，但住户集中的榔梨老街，由于地势低洼，从7月1日起就一直断电。为了尽快恢复供电，榔梨供电所统一调度支援重灾区。作为所里电雷锋共产党员服务队的骨干，张灿辉主动要求加入增援队伍。

其实，从6月下旬第一次特大降雨以来，53岁的张灿辉就一直在抢险一线。

“外面有洪水，里面有积水。”黄国辉这样向记者描述灾情最严重时的场景。面对这种情况，供电部门既要为抗洪前线提供防汛灯的保障，又要时刻响应普通用户的抢修需求。

7月2日晚上6点左右，浏阳河水位猛涨，榔梨供电所辖区内的敢胜垸拉响了疏散警报。在居民纷纷向外撤退时，张灿辉和黄国辉却一路逆行，他们要到堤坝上安装防汛灯。怎料这边的工作还没做完，又接到紧急通知：附近的发田垸堤坝穿孔，有溃堤危险，一线急需防汛灯。

此时，汽车已经无法前行，两人只能步行40分钟赶到发田垸，并在半小时内点亮了电灯。来不及喘一口气，他们又转身奔向光达社区燕子岭，河水已经漫过了那里的大堤，子堤上也急切等待着防汛灯的光亮……

等张灿辉和黄国辉再回到敢胜垸，已是晚上10点多。他们心里清楚，这又是一个通宵巡堤的夜晚，“不知道哪一秒钟哪个地方就会溃堤。”黄国辉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抢险近半个月，张灿辉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7月5日晚上，光达社区榔树组组长刘伟在大堤上最后一次见到张灿辉，听到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几天电话比平时多了10倍，手机随时都发烫。”

编外的“村干部”

刘伟与张灿辉相识已有15年，张灿辉在光达社区做台区员已有17年。

不止是刘伟，几乎光达社区的所有新老住户，都认识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电工。

抄表、催缴、维护服务，因为直接面对用户，台区员的工作琐碎又重要。由于城市建设，光达社区面临大拆迁，有大片棚户区。在这些地方，临时电线铺得满地都是，乱接乱搭的现象更是常见。

张灿辉也不恼，每天挨家挨户地去讲解安全用电知识，挨家挨户地整理电线，及时消除可能的安全隐患。“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棚户区里的每家人都服他。”好几个供电所的同事都这么告诉记者。

刘伟知道，没有什么“奇特”的法子，不过是“随叫随到，随时为用户着想”罢了。

他还记得，2015年有一天凌晨2点多，社区里有根电杆被施工的机器撞断了急需修理。他试着打了张灿辉的电话，没想到电话不仅接通了，而且张灿辉很快就赶到了现场。“这么多年，我就没遇到找不到他的情况。”

这几年，榔梨供电所开始推行通过APP缴电费。这让张灿辉和许多村民都发了愁：年近半百的人，都对智能手机不熟悉。为此，张灿辉硬是缠着所里的年轻同事，学会了APP的操作。从此，他的手机成了公共缴费平台，谁家有困难，他先帮忙垫付电费更是常有的事。

长年走家串户，张灿辉俨然成了社区的“编外”村干部。6月28日，又一个拆迁节点在即，一户杜姓人家的思想工作却迟迟做不通。无奈之下，光达社区拆迁负责人刘树松只得打电话向张灿辉求助：“你跟这家人关系好，你去说说。”

本已睡下的张灿辉，接到电话后二话不说就出了门。“不到1个小时，杜师傅心服口服地同意搬家。”

“劝和、协调，这些事他没少做，”说到这里，刘树松突然停了停，喃喃道：“不知道那天是不是张灿辉最后一次当‘村干部’。”

“替他把光明传递下去”

周广冲进人群中，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张灿辉。

一辆违规行驶的小汽车，在黑夜中狠狠撞上了张灿辉。他倒下的地方，离他工作的变压器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救护车来了，周广让同事随张灿辉上了车。他自己则与肇事司机一同去了交警队。晚上11点半左右，他接到了同事的电话，张灿辉走了。

这个被光达社区村民笑称“除了睡觉，都泡在村里”的电工，最后把生命也留在了辖区。

事情发生后，湖南省总工会追授张灿辉省五一劳动奖章。

张俊是在回到家洗完澡后接到噩耗的。事后他拼命回想，才想起自己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7月5日的晚上。自己回家拿换洗衣服，在家门口的马路上遇上了正出门抢险的父亲。两车交会时，父子俩都冲着对方笑了一下。

张俊不能接受，这一笑，竟是永别。

光达社区的居民也不能接受。出事第二天，张灿辉的搭档不知道自己接了多少个电话，“是真的吗？”所有电话都只有一个问题。“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村里的电路，也再没有人比他对我们更用心。”

榔梨供电所的同事也不能接受。在抢修现场得到消息的黄国辉愣住了，回过神来，他立即派人去了张灿辉出事前抢修的台区，当晚就为报修的用户排除了故障。第二天，光达社区内最后30户断电的用户也恢复了供电。

“我们能做的，只有替他把光明传递下去。”黄国辉湿了眼眶。

7月7日上午，一张光达社区缺抄用户的工单在系统中生成。负责传工单的同事在电脑前呆坐了很久，突然泪流满面地问旁边的人：“现在，我该把这张工单传给谁？”

采访手记

英雄就是村头的那棵大树

“张灿辉的事儿，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采访中，同样的话记者听了很多遍。可是当同事、村民、朋友都争相要说出他的事情时，张灿辉已经不在了。

张灿辉的工作岗位很平凡，他就是一个在村子里走家串户的电工。他的工作也太过琐碎细小，宣传用电安全，排除用电故障，顺手帮缴电费……放在平时，没有一件值得单拎出来大说特说，大写特写。

但随着采访越深入，记者越感觉张灿辉就像很多农村村头都有的一棵大树，既不是名贵的品种也没有打眼的外观，只是长年让人休息、乘凉、躲雨、嬉戏……不会有人日夜惦记着这棵树有多重要，但村里每个人都把它当做依靠。

所以遇上断电倒杆，人们会打张灿辉的电话；遇上洪水组织撤退，人们会给张灿辉打电话；遇上村里、单位大小事，人们会给张灿辉打电话……甚至连同事夫妻间闹矛盾，也有人给张灿辉打电话，“他一定能解决”。

一切都太自然了。然而，当这棵树突然倒下时，他的点点滴滴才像潮水般涌上来。大家你一句我一言，说得每个人都红了眼眶。

张灿辉的离去是个意外，他被冠以“英雄”的称号也是个偶然。但在普通平凡的岗位上，还有无数像他一样的人，心甘情愿甚至不知不觉地做一棵树，随时给人以依靠。

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可能都会默默无闻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但能让许许多多的人，像光达社区的居民一样感觉生活舒适、便利，这些“村头大树”，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