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的“李在镕时代”

当地时间8月25日，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对三星电子副会长李在镕涉嫌行贿、非法转移资产、挪用公款、隐匿犯罪收入和作伪证等5项罪名作出宣判，判处其5年监禁。至此，这场自2月28日李在镕被起诉以来已历时178天的“世纪审判”终于告一段落。

法庭认为，为了在继承三星集团经营权过程中获得时任总统朴槿惠的帮助，李在镕以赞助其“亲信”崔顺实之女郑某马术训练为名行贿，但三星集团在这一过程中处于“被动”地位，索贿等要求是由朴槿惠主动提出。此外，法院在量刑时还考虑了李在镕争取经营权并非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利。

从去年10月临时股东大会通过聘任李在镕为执行董事议案，到今年2月李被批捕，再到如今一审被判5年监禁。三星帝国的“李在镕时代”，仿若流星划过。

现年49岁的李在镕，是韩国最大企业三星集团会长李健熙的独子。早在1991年，还未大学毕业的李在镕就进入了三星。2001年，留学归国的李在镕回归三星，此后一直跟随父亲左右。2014年5月，72岁的李健熙突发心肌梗塞入院治疗，此后一直昏迷至今。作为唯一的男性继承者，李在镕当仁不让，以三星电子副会长的身份成为三星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2014年以后，三星电子连续多个季度出现利润下滑。李在镕直面挑战，试图为一直高度依赖智能手机业务的三星寻找新的增长动力和盈利来源。他通过大手笔的企业并购，大胆清理非核心经营领域，并将三星的未来方向瞄准医药、生物和IT的融合领域。有业内人士点评称，接班三年来，李在镕励精图治，表现可圈可点。

在彭博社2016年发布的《全球50大最具影响力人物》排行榜上，排名第18位的李在镕是唯一一个上榜的韩国人，无论是时任总统朴槿惠还是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都没有上榜。

在大多数人眼中，无论从内外何种条件看，李在镕都是“三星帝国”无可置疑的第三代继承人。但若果真如此，面对如此水到渠成的“接班”，李在镕何必铤而走险寻求政治权力的支持，最终东窗事发，自陷囹圄？

所以，“接班”这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撬动三星的1.7%

尽管李在镕的祖父李秉喆是三星的创始人，李氏家族也在过去的79年中三代相承，看似毫无争议地接班执掌三星，但事实上，从所持股份的绝对数额上看，李家远未拥有对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绝对控股权。

首先要澄清一个的事实是，三星是“复数”，而非“单数”。

1938年李秉喆初创的三星，只是一家本金3万韩元，主要业务是将韩国的干制鱼、蔬菜、水果等出口到中国的北京及满洲里的小店铺。发展至今，三星已发展成为一个以三星电子为盈利核心、横跨数十个行业、旗下拥有约60家关联公司的商业帝国。而在今年2月三星集团未来战略室这一机构被裁撤后，“三星集团”这一名称也彻底失去了意义，三星将无法以集团为单位进行公开招聘、年底 CEO 讨论等活动，三星集团的官方网站也将关闭。今后，三星将以三星电子、三星物产、三星生命这三家公司为主体进行独立经营。

对三星李氏家族的“继承者”来说，如此复杂的公司结构，固然在管理上形成挑战，但却为其以极低的所有权成本牢牢抓住公司控制权，打开了方便之门——那就是所谓的“交叉持股”。

交叉持股，是指不同的企业间互相参股。一个简单的模型是，公司甲持有公司乙的股权，公司乙持有公司丙的股权，而丙又持有甲的股权。在这种股权结构下，同一股权人便有机会以比绝对控股小得多的代价，获得对多家公司的实际控制权。例如，韩国公平贸易委员会2013年发布的报告显示，李氏家族虽然只持有三星集团1.53%的股份，但却拥有49.7%的控制权。正是依靠“循环出资”“交叉持股”的资本结构，李氏家族实现了将包括海外在内的上百家子公司链接起来的可能。

具体到李在镕，2015年5月，在巨大的争议声中，李在镕主导强推三星集团旗下的三星物产和第一毛织合并，成立了新的三星物产，而他自己则以16.5%的持股比例成为新三星物产的第一大股东。新三星物产不仅直接持有三星电子4.06%的股份，还通过持有三星生命而间接控制着三星电子7.6%的股份。一套“组合拳”下来，李在镕手头尽管只有1.7%的三星电子股份，但仍实现了对后者的支配。可以认为，这次合并对李在镕的接班起到决定性作用。

然而这场关键的合并却持续遭到非议。外界一直质疑三星刻意低估三星物产的价值，以牺牲其他股东利益的方式达成合并目的。2016年底朴槿惠“亲信干政”事件曝光后，三星涉嫌向朴槿惠“亲信”崔顺实行贿，以换取三星物产的大股东——韩国政府控制的国民年金批准这一合并交易的事实浮出水面。正是以此为导火索，李在镕被牵涉进了2016年底被曝光的朴槿惠“亲信干政”事件。

“世纪审判”或许只是开始

尽管对李在镕的一审判决已经做出，但从控辩双方的反应来看，这场“世纪审判”还远没有走到划上句号的一步。而李在镕的个人命运，也因其“三星帝国皇太子”的身份被成千上万倍地扩大影响，三星的命运，韩国经济的未来，以及韩国近几十年来为人所诟病、但似乎又“没它不行”的“政商勾结”痼疾，都将在这场审判尘埃落定后迎来“新”的、抑或是并不“新”的时代。

得益于三星各公司的职业经理人团队，自李在镕2月底被捕至今，三星的运营情况并未出现明显波动。7月，三星电子发布第二季度财报，二季度的运营利润增长了72.7%，达到了14.1万亿韩元，相当于126.7亿美元；收入增长了19.8%，达到61万亿韩元。

然而，从长远来看，作为一个事实上的家族企业，三星最高掌控者李在镕的缺位，将给三星的长期战略性发展带来难以估量的消极影响。更糟糕的是，有消息人士透露，三星最高层内部并没有替代李在镕出掌全局的“备用人选”。三星会长李健熙据传已进入“植物人”状态；李在镕的妹妹李富真尽管在运营家族酒店事业上显露了才华，但她已不涉三星的主营业务多年，控股也十分有限；目前代表三星处理各项事务的三星副会长兼CEO权五铉，则并非李氏族人。

据韩国媒体日前报道，尽管国际信用评级机构标准普尔和惠誉眼下仍将三星电子的信用等级维持在原有水平。但两家评级机构一致认为，三星电子领导职位长期空白将导致企业竞争力恶化。

对韩国整体国民经济而言，三星也是一个“大到不能倒”的存在。据统计，2015年末三星集团总市值为394万亿韩元，占韩国国内证券市场的30.2%；在2015年韩国593万亿韩元的出口总额中，三星电子所占比重高达20.4%；截至目前，三星集团占韩国国内生产总值（GDP）五分之一。如此庞大的“三星帝国”，对韩国而言，既是骄傲，更是风险。

所谓风险，不仅是指三星可能因为领导核心的突然缺位而一蹶不振，或是长远发展乏力；还有一种可能是，品牌信誉和国际影响力遭遇打击的三星，在失去“领头羊”的情况下，被盘旋于海外的“秃鹰资本”攻击蚕食，乃至夺取控制权——此前，总部位于阿联酋的国际投资顾问基金管理公司就曾花两年时间，企图通过股权收购夺取韩国最大的炼油商SK公司的管理权；“华尔街著名套利者”、凭借恶意收购起家的美国人卡尔·爱康也曾威胁要以100亿美元收购韩国最大的烟草公司KT&G。

正因如此，尽管现任总统文在寅以对财阀和政商勾结严厉打击的姿态执掌政权，尽管青瓦台于李在镕案宣判后罕见公开表态称，此次事件应成为切断政商勾结的契机。但同样也是事实的是，包括李在镕父亲李健熙在内的多位财阀，也都曾被判入狱，但其后不久都得到了特赦；韩国舆论虽然对政商勾结十分痛恨，但此前的历次特赦也都基本得到了民众的支持……

龙卷风的中心，又叫风眼。这里虽不平静，但与四周相比，已是个无风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