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简直是非人的行为”

在总时长不到1小时的纪录片《731部队的真相》中，NHK首次披露了由苏联在1949年对12名日本731部队战犯进行的哈巴罗夫斯克审判的录音和保存在俄罗斯的数百份相关资料，播出了由731部队前成员在当时的法庭上亲口说出的证言。

731部队全称是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又称石井部队，是专门从事生物战细菌战研究和人体试验相关研究的秘密军事医疗部队。在二战期间，有成千上万的人被731部队用于人体细菌试验，其中包括中国人、俄罗斯人、蒙古人和朝鲜人。在菲律宾被日军抓获的美军战俘也曾经被用于试验中。他们被当作“材料”，残忍地用于包括活体实验在内各种惨绝人寰的生化“研究”当中。

在NHK从俄罗斯获取的长达20多小时的庭审录音中，既有关东军军医部长的认罪，也有亲手参与杀害中国人和苏联人的军医和士兵的认罪，十分完整地展示了当年731部队如何制造毒气弹，如何进行人体实验，如何对女性实施残暴蹂躏的罪恶事实。

片中，731部队军医西俊英供认，他们曾在零下20摄氏度的极寒天气下用风扇对活体实验对象猛吹，残忍地人为制造出冻伤效果；隶属该部队的仓员称，曾亲眼见证5名被当作实验对象的中国人中有3人手指指节变黑脱落。曾任部队第一部部长的川岛清说，作为731部队的“研究成果”，日军在中国数座城市至少散播了3次细菌武器。他们将细菌投入水井或蓄水池，到处散播感染鼠疫的跳蚤。在一个关押了3000名中国人的收容所里，日军在馒头里注射细菌后给他们食用，然后放走所有人。

“战争原来是这样的残忍……是绝不该发生的事。我时常在想，那简直是非人的行为。”曾是731部队少年队员的三角武说。

除了对侵华日军暴行的披露，这部纪录片还第一次在日本国内揭示了这场犯罪行为中的责任主体——当时的日本高校。

731部队最多时有3000人，其中很多是来自日本全国各所大学的医学家，他们在731部队中被称为“技师”，是生物武器研究的中枢力量。这些医学家们以“预防疾病”的名义，直接从大学被派遣到中国进行“防疫活动”。在前731部队士兵须永鬼久太所保留的资料中，NHK的记者找到了全部供职于731部队的医学研究者名单，其中大部分来自东京大学、京都大学和庆应大学。三角武也提到，“731部队有药学博士，理学博士，聚集了各界的权威”。

一笔肮脏的交易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731部队的罪恶行为、甚至其存在本身在日本国内竟难以为人所知。有人将其视为关于那场战争的“传说”，在一些右翼分子那里，731部队干脆就是被编造出来抹黑日本“光荣”的工具。而那些罪大恶极的前731部队成员、甚至是领导者，也都“奇迹般地”逃过、或只接受了与其罪恶极不相称的非常轻微的惩罚。

谎言的种子在二战甫一结束时就已埋下。

1945年8月10日，苏联红军兵分三路对日本关东军发动猛攻。当晚，731部队疏散撤离工作开始。为了毁灭731部队基地存在过的痕迹，日军用氰化物处决了基地中剩余的所有“实验材料”，并试图用炮轰、炸药炸的方式摧毁基地建筑。

尽管费尽心机，但在匆忙中731部队未能将自己的罪恶存在全部抹去。时至今日，731部队的遗存建筑物还留存在哈尔滨郊外20公里处；而731部队的大量核心成员及“研究成果”，也为苏美两国获得。但不可思议的是，在随后的东京大审判中，731部队以及另一支负责细菌战的100部队竟完全未被提及，其成员更未得到什么惩罚。

这与一笔肮脏的交易有关。

2005年，研究731部队历史数十年的日本神奈川大学教授常石敬一在美国国家档案发现了一份1947年的美国陆军部内部资料，有力证实了这场交易的存在。

这份资料中写道：“据悉，苏联手上只掌握了一小部分石井部队试验的信息。而任何关于战争罪的起诉都将把相关信息公之于众，因此应该避免将资料公开，以保护美国的国防和安全利益。”此外，该资料还透露了美国曾经从731部队手中购买实验结果的事实。

1949年，苏联政府在哈巴罗夫斯克对日本关东军的细菌战罪行进行了单独审判，12名战犯分别被处以2年到25年徒刑——庭审记录即为此次NHK所播出纪录片的内容。而时任驻日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把这次审判称为“错误的共产主义宣传策略”。

在日本国内，自1952年日美和约缔结以后，日本政府即获得了赦免战犯的权力，回到日本的731部队领导者和参与者因此轻松逃脱了全部罪责。

731部队的创始人石井四郎战后在东京新宿区经营一家小诊所，1959年因喉癌死去。731部队的部分成员在战后多年甚至占据了日本医学会董事会的位子，很多成员成为了日本大型制药企业的雇员或在医科大学任教……

直视人间的“鬼”

尽管凶徒一时得脱应得的惩罚，尽管战后日本政府一口咬定“缺乏资料”不愿正视和承认，但在731的罪恶面前，仍有勇敢的日本人选择听从良知的召唤。

在日本，对731部队的讨论可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著名推理小说作家松本清张在1958年刊行的《日本的黑雾》中，就曾怀疑前731部队成员可能是当时一起银行毒杀案的凶犯。进入上世纪80年代，随着1981年森村诚一系列作品《恶魔的饱食》的问世，731部队的细菌战与人体试验问题又得到高度关注。

不久前，66岁的日本名古屋市退休教师神谷则明决定将其父神谷实口述的731部队见闻出版。1940年，神谷实在731部队中当炊事员，后被派往管理用于人体实验的俘虏。

在此之前，神谷则明已经在日本国内向公众宣讲神谷实的口述故事长达20余年。虽然他曾中风以致右半身不遂，需要以轮椅代步，口齿也不清晰，但仍坚持不断开讲，目的就是为了让日本民众认清历史真相。在神谷则明的宣讲之路上，曾屡屡遭到右翼人士斥责和警告，在学校举行的讲述会，也常在快要举行时因“有人反对 ”为由被叫停。

除了年事日高外，促使神谷则明决心出书的另一个原因是，近些年来日本在危险的保守之路上越走越远。

最近10年来，每到“8·15”临近，日本一些电视台都会制作一些与“二战”有关的专题片或者电视剧。但此前日本各大电视台都“心照不宣”地集体关注两件事：“太平洋战争”和“日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被核武器轰炸的国家”，通过不厌其烦地描述战争的惨烈和被核弹袭击后的景象来渲染战争的可怕，同时有意无意地将自己打造成“受害者”形象。而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像强征慰安妇和劳工、南京大屠杀以及臭名昭著的731部队等侵略罪行，却集体“失影”“失声”。只谈自己的“苦难”，却不提及导致这一切的罪恶根源，纵然再是高喊“反战”，却也只能沦为空洞字眼。

在NHK的731纪录片播出后，有日本民众表示，现在正处于日本的盂兰盆节，许多娱乐节目都在做虚构的灵异话题，而我们应该直视历史上真实存在于人间的“鬼”以及他们犯下的罪行。

不过，冥顽不化者仍在。

8月15日“投降日”当天，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再一次向供奉有“二战”甲级战犯牌位的靖国神社自费献上“玉串料”（祭祀费），来自自民、民进两党的共63名议员当天集体参拜了靖国神社；在日本政府主办的“全国战殁者追悼仪式”上，安倍连续第5年未提及日本的加害责任，未对战争表示“深刻反省”，也未使用“不战誓言”的措辞……

链接

哈巴罗夫斯克审判中的12名被告

山田乙三，关东军司令官，大将，劳改25年。

梶塚隆二，关东军军医部长，军医中将，劳改25年。

高桥隆笃，关东军兽医部长，兽医中将，劳改25年。

佐藤俊二，关东军第五军军医部长，军医少将，劳改20年。

川岛清，关东军第四部细菌制造部部长，劳改25年。

柄泽十三夫，关东军第四部细菌制造课课长，劳改20年。

西俊英，教育部长兼孙吴支部长，劳改18年。

尾上正男，731部队海林支部长，劳改12年。

平樱全作，100部队研究员，劳改10年。

三友一男，100部队队员，劳改15年。

菊地则光，731部队海林支部卫生兵，劳改2年。

久留岛祐司，731部队林口支部卫生兵试验员，劳改3年。

除劳改刑满得到释放的菊地则光、久留岛祐司之外，高桥隆笃于1952年脑溢血死于劳改中，柄泽十三夫于释放之后自杀，其他人都在1956年底回到了日本。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