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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7年07月16日 星期一

高原上最美的“景色”

——川藏铁路工地采访纪实

本报记者 李元程
《工人日报》(2017年07月16日 01版)

编者按

67年前,一群年轻人爬冰卧雪,从成都到拉萨,高原天路之上,运输补给艰难。后来,这其中一支女兵牦牛运输队的故事,被写成了歌剧,叫《太阳雪》。有太阳的晴天下雪,在青藏高原上并不稀奇。

由川入藏,从盆地到高原,跨越雪山峡谷无数,地势变化之大令人难以想象。时至今天,由318、317、214和109国道的部分路段组成川藏公路,依然被称为“中国最险峻的公路”。

67年后,又有一群开路者在这里凿山筑路,他们要让铁轨连接天府之国和雪域高原。预计于2025年建成的川藏铁路,被称为是“最难建的铁路”, 线路台阶式八起八伏,累计爬升高度超14000米,全程80%以上都是桥隧施工。

《工人日报》记者深入川藏铁路工地,记录下那些在恶劣自然条件下,依然豪情干云的建设者们。

在拉萨到林芝段的施工一线,当年建设青藏铁路的全国12家最有实力的工程局,全部集结在此,“缺氧不缺精神、海拔高意志更高”的标语,又一次被悬挂在工地上。

汽车在大山深处蜿蜒,越走越荒凉,越荒凉越感觉缺氧喘不上气,“即使是在被称作‘西藏江南’的林芝施工,我们也是和荒凉大山漫天黄沙作伴。”中铁一局四公司拉林段项目部办公室主任魏东对记者说,车开过的这条路,还是项目部自己用推土机推出来的,过去这里根本不通车。

镇长给我们献了哈达

到拉林段项目部时,天已经黑了,据说这里的住宿条件是方圆几十公里最好的,是彩钢房。从门窗望出去,不远就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冷冷地露出幽幽白光,像飘在天边的一片云。

“咱们现在待的地方,离边境很近。拉林铁路2015年6月23日开工,拉开川藏铁路建设大幕。”今年35岁的惠宝,是2015年7月6日上山的。从接到通知到来林芝,只用了1天。“7月5日上午11点半,我接到公司总经理孔凡强的电话,让我立即交接工作去西藏。”12点,交接完工作的惠宝从郑州坐高铁回咸阳,见一下老婆小孩,从家里带了几件衣服,飞成都,“第二天从成都飞林芝,晚上就到项目部了。”

惠宝还带了一本书上高原——《平凡的世界》,他的老家,就是书中的陕西清涧县。“像我们农村出来的孩子,只有靠自己努力去创造更好生活,就像孙少安的理想,靠自己努力盖3口硬箍石窑。”

第一次上高原,他整整一个月没敢洗澡,“高原上最怕感冒,怕生病耽误了工作。当时这里根本没有路,啥都没有,支个帐篷,买个床,就忙着建点。”2015年7月30日,项目部的彩钢房建好了,厨房第一次开火,煮了饺子。

工程之初,最难的是征地拆迁,为了赢得当地人的支持,惠宝和职工们带上可乐、酥油和小学生书包,开村民大会,讲政策,诉感情,还结对帮扶5户特困村民,帮村里修了村路。和村民关系好了,项目快速进场。

去年7月1日,项目部正在开党员大会,突然接到通知,泥石流冲断了306省道,惠宝当即带着60多个员工,带着车辆器械第一批赶到现场,把党旗插在工地上,经过24小时连续抢修,被称作川藏线上生命大通道的306省道被抢通了。“镇长专门给我们献了哈达。”那一年,惠宝荣获全国“火车头”奖章,也就在那一年,他没了娘。

那年4月初,59岁的母亲因为癌症去世了。惠宝还记得,当年,已经考上县重点高中的他,因为家里困难,只上了一天高中就被迫转学到中专。“那时候,一双皮鞋25元,一年学费也是25元……我妈把好不容易攒下买皮鞋的钱给我交学费。”

料理完丧事,惠宝一天没耽搁地赶回项目部。“我获的奖,都被我妈好好地收在她的柜子里,子女有出息,她特别开心。”

那年暑假,10岁的女儿跟着妈妈来工地看爸爸,女儿问他:“你都是经理了,还要去工地吗?”惠宝反问女儿:“你当班长就不扫地了?”

“每年我都让孩子到工地住几天,感受这种氛围。让她知道我们是在为国家建设做贡献。”惠宝说。

接过父亲的班

中铁一局在川藏铁路拉林线有三个分部。“过去,项目部所在的卧龙镇基本上没人,现在随着工程人进驻,做生意的人多起来了,当地人收入也增加了。”项目部人员说,“川藏铁路施工比青藏铁路难多了,隧道施工目前已进入岩爆区。”

为了让记者了解什么是“岩爆”,正在现场施工的中铁一局五公司贡多顶隧道开挖班班长王友彬赶来了。43岁的他是中五公司首席员工,从19岁开始接父亲的班开挖隧道。

“岩爆是山体内热太大,温度过高,应力释放的一种现象。岩爆发生时,山体发出的声音像放鞭炮一样,有时会出现裂缝,没经历过的人会很害怕。”王友彬说,贡多顶隧道开工后,百分之六七十的开挖工人没见过岩爆,所以都很害怕,短短几个月,走了100多名工人。

这种情况下,2015年10月,五公司决定急召在上海打工的王友彬赶赴高原,担任隧道开挖班班长。为了消除工友们的恐惧,王友彬自己站在最前沿, 带着工人打锚杆、挂网片、喷浆,采取洒水、超前钻孔等措施,找到岩爆规律,安全生产。

“工程不能摆在那儿。总有人要冲在前面,胆大心细就能避免危险发生。” 老家在四川射洪的王友彬,在外面帮私人老板打隧道,一年能挣20多万元,公司叫他回来,他二话不说立刻上山,理由很简单,“国家需要嘛。”

去年妻子在上海得了胃癌,王友彬赶过去照顾了50多天,把妻子送回老家后就回来了,春节也没回去,在射洪县城买了110平方米的房子,买了几年了,却没住过几个月。

记者提出跟他进隧洞现场看看,他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这个洞的确不比其他洞,危险!”

相比王友彬,42岁的徐高春让人眼前一亮,她是工地上少有的女性,贡多顶隧道项目总务兼炊事员,每天早晨5点半就要起床做早饭,她的饭菜成了大家辛苦后最好的享受。

去年,项目部职工民主投票选季度先进,她连续3个季度当选。“女同志上高原,身体反应更大,呼吸困难,心跳加快,但我能吃苦,这里工作收入高一些,刚进公司时,还像男人一样打过风钻。我是接了父亲的班,才从农村出来的,当年他去世,刚好我能接班。我总是觉得工作是我爸用命换来的,所以特别珍惜。”

说到这里,她流泪了,“我只带儿子到9个月大,就去工地了,两年后回来,他叫我‘阿姨’,儿子没能考上好学校,他埋怨我。我婆婆就把我这些年得的奖状给他看,让他理解妈妈。如今他22岁了,我们之间的隔阂还是没法消除。”

2016年,徐高春把丈夫也叫上来工作,高原生活很枯燥,“寂寞无聊的时候,我就在食堂准备第二天的饭菜。”

无名的雪山

在五公司项目部,像徐高春一样夫妻俩都在高原的还有项目书记王建辉。“说来也巧,本来那年跟爱人说好,女儿高考完,一家人自驾来西藏旅游,结果还没放假,公司就通知我到林芝。”

在王建辉之前,原来的项目书记到高原只待了7天,就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只好离开。50岁的王建辉临危受命,2015年8月4日,他们一家三口从宝鸡开了6天车到了西藏,在拉萨待了一天,就直接上了工地。女儿在项目部住了几天,就回西安上大学了,他和爱人就一起留在了工地。“我们的主要业务就是隧道。”

2017年3月,项目经理心脏出现了严重问题,必须回内地进行心脏搭桥手术。正准备从高原下撤的文君接到了公司副总经理黄波的电话,要他留在西藏,任五公司拉林项目部经理。

此前,文君担任海拔4850米的西藏那曲申扎线项目经理4年,眼见项目完工正准备回家带女儿去看看大海。“我36岁上高原,在海拔近5000米的地方待4年,感觉心跳不正常,心室肥大,记忆力下降特快,只能随身带个笔记本,把重要的事记下来。”

接到公司副总电话后20分钟,纪委书记打电话通知文君:“你是党员,要听从指挥。”晚上,文君又接到了党委书记刘富胜的电话,“公司处在困难时刻,希望你继续留在青藏高原。”

“一天接到3位领导电话,我想的是,跟媳妇怎么说。电话里,我对刘书记说,我在高原已经待了4年了,完成了当初对公司的许诺,现在,组织要我继续留在高原,我只能说一句话:‘保证完成任务。’我是含着眼泪说的。”后来,文君打电话告诉妻子,他可能还要在西藏待两年,妻子听后,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那你照顾好自己吧。”

最让文君受不了的是,“10岁的女儿知道后,说我是个骗子!”“文姓里最有名的应该是文天祥吧?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记者刚这样说,这个40岁的男人,立马泪奔。

采访中,记者问这些在高原上工作的人,这里最美的景色是什么?他们回答,唯一可炫耀的是蓝天白云,每次看朋友圈里大家发空气污染信息时,就用手机拍一张蓝天白云的照片发出来,等着看有多少人点赞。

记者曾经指着连绵的雪山问魏东,“这个雪山叫什么名字?”他的回答是, “在青藏高原,这样的雪山太多了,没有名字。”

希望铁路通车后,能有人记住,这些建设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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