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城市逐渐入睡,背着器械和装备,地铁探伤工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生命之线上的“钢轨医生”
2016年,发现并处置103处重伤钢轨,保证了首都地铁的运营安全

杨楠和工友一起在给地铁检查“身体”。
和人一样,地铁钢轨是有生命的,会疲劳受损,也会“生病”;哪怕一毫米的裂纹,都可能带来断轨、停运、甚至车毁人亡……每天负责找出钢轨身体上的磨损与裂纹等伤病,是地铁探伤工日复一日、单调而神圣的工作。
目前,北京市轨道交通全路网运营线路19条,运营总里程已达到574公里。轨道交通在整个城市的交通体系中肩负着重要的职责,而轨道本身的损伤问题事关地铁运营安全。6月底,《工人日报》记者走近这些生命之轨的“钢轨医生”,跟着这群探伤工一起为地铁寻伤、探纹……
给钢轨做全身B超
由于地铁白天需要营运,探伤工的工作往往要从晚上开启。天色暗下,准备工作也随之启动。晚上10点,北京地铁线路分公司综合维修七项目部杨楠和周庆春,带领7个工友一起来到北京地铁房山线南关站。没做任何休息和耽搁,工作就开始了:检查仪器,写工作日志,分配当天检测路段的任务,进行安全提示。上班前的准备工作,井然有序。
夜越来越深,地铁站里行色匆匆的人越来越少。记者看了一眼时间,显示23点40分。地铁站关闭,轨道上也停了电。记者跟着探伤工们登记完,便下到轨道上。午夜时分的北京非常静寂,这座城市逐渐入睡。背着器械和装备沿着钢轨前行,地铁探伤工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我们探伤部一共28个人,标配25人,还有3个实习生。今晚当值的是两个焊缝小组的9人。”杨楠边走边说。
打着手电筒,轨道在灯柱的照射下延伸向远方。步行了几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两个小组分别拿出探伤仪器开始探伤。在两根钢轨的接头处,1个人给钢轨清理杂物,除锈,剩下两个人负责用仪器检查。
在轨头和轨底涂抹上专用的凡士林,然后一人将仪器的探头放在上面慢慢地推进、扫描。
“我们的工作很像医生给患者做B超。实际上原理都是一样的,都是利用超声波探测伤损部位。”杨楠介绍说:“钢轨长期受列车荷载,会磨耗受损,产生疲劳缺陷,比如裂纹等。我们的工作就是检查钢轨的这些损伤。”
短短一个焊接接头的探伤工作,差不多要持续将近20分钟,他们就是这样一段一段地探测。
“很多轨内的裂纹肉眼根本看不到,因此,按照规定我们的探测速度不能太快。”周庆春说。
杨楠所在的探伤部主要负责地铁9号线和房山线,其中9号线16.4公里,房山线24.7公里,上下行4股钢轨共164.4公里。他们一个月要将全线探伤一遍。给如此长的距离的钢轨做B超,一点都不能马虎。在杨楠看来,钢轨和人一样,寿命有长有短,找出和消除轨道上的“疾病”,在出问题之前排除风险就是他们的工作。
练就“一锤定音”的绝技
用仪器给钢轨做B超,只是探伤工作的一部分。“地铁的安全标准和高铁是一样的,对于风险都是零容忍。”杨楠说。
记者了解道,目前我国轨道交通安全系数在国际上处于先进行列。除了安全标准严,另外与工作人员工作的严谨和安全监测体系的完善也密切相关。
探伤工告诉《工人日报》记者,现场的探伤仪器有数据储存功能,探伤工会将现场的钢轨伤损情况、具体位置、钢轨编号记录下来,当日的工作结束,把数据传输给项目部数据库。因此,整个9号线和房山线上钢轨的隐患,在他们项目部的数据库里都留有记录和监控。
项目部有专门的探伤管理岗员工,负责对线上8组探伤组传输回来的数据进行二次分析,从而避免遗漏。分析的结果根据不同的伤损等级作出反馈:轻伤的,限期加固;轻伤有发展的,准备计划性更换钢轨;重伤的,立即处理。
除了用仪器探伤和数据监测,手工探伤也是一个传统的探伤技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缺乏先进的设备,我国轨道探伤主要是通过用一个专用的锤子敲敲打打,来判断伤损。
尽管现在有了先进的设备,有经验的探伤师傅,仍然掌握着通过探伤锤听音辨伤的绝技。
“我们的老师傅,只要用探伤锤一敲,听一下声音,就能听出钢轨内部是否有裂纹。仪器探伤虽然效率高,但人工探伤与仪器相辅相成,也是为了更加安全。”杨楠说。作为维修部的负责人,杨楠也是掌握了“一锤定音”绝技的师傅之一。
如果说仪器探伤是“西医诊疗”的技法,探伤锤敲轨听音辨别是否有“内伤”则近似于中医的望闻问切的手法。首先是观察,外观看看有没有问题;然后听音和感受锤子敲击的手感。
“用锤子敲的话,正常钢轨会往上弹,弹性比较好;手感会特别脆,声音同样没有杂音。通过弹跳的高度和弹跳的频率、次数,来判断钢轨是否存在伤损。”他说,如果钢轨有裂纹,上面的几个方面会有变化。而这些是需要多年的经验积累和反复练习才能掌握的技能。从2003年开始,这项“一锤定音”的技能,杨楠一练就是十几年。
北京地下的夜行人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探伤工们每天夜间10时到岗,次日6时下班。没有周末,保持着“上2休1”的工作节奏。
“常年夜班,生物钟都打乱了。”探伤工对于工作的不便之处,说得最多的是这一点。
“夜里上班,休息不好,回家就先睡觉,不少人一天吃两顿饭。每天晚上过了11点就精神。”作为班组里年龄最大的探伤工,周庆春对工作深有体会。他每天早上回到家,妻子和孩子吃完早饭上班、上学走了。等孩子和妻子晚上回家,他又去上班了。
同一屋檐下,他和孩子、妻子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每次下轨道前,他们必须穿上绝缘的黄胶鞋,以保护他们和钢轨上的电流绝缘,但这份夜间作业的工作,也让他们不同程度地和社会绝缘与疏离了。
“黑白颠倒,同亲人与朋友交流少,和整个社会都有点脱节了。”杨楠笑着说,“就因为我干的这活儿,朋友圈都缩小了不少。”杨楠说,他和工友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看到的是黑夜中的北京。
在记者和他一起巡夜的当晚,杨楠在班上接到同学发晚上聚餐的邀请,但他并不能赴约。“我们就是这种工作时间。长期不能赴约,朋友也就不叫啦。”杨楠说,他们不仅没有周六日,手机24小时都是开机,随时待命。地铁一旦出问题,他们必须第一时间奔赴现场。雨雪天气,重大节假日,往往是他们最紧张、工作压力越大的时间。
“小问题,大影响。极端天气往往会影响地上交通,地下交通再出问题,城市运营就瘫痪了。”
昼伏夜出,小伙子们社交很少,多数人话不多,笑得也腼腆。杨楠说,工作比较单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果没有成就感,很难让心平静下来,踏踏实实地钻研探伤技能。他一直记得刚工作时,一位老工长的话:“想干这活儿必须静下心来。”他说,或许性格内向的人更加踏实。
目前,北京地铁线路分公司共有正线探伤组49个、焊缝探伤组25个。15条地铁线,他们每月完成一次正线钢轨探伤,每半年完成一次对4643处气压焊、921处铝热焊的钢轨探伤,每两年完成一次对64996处接触焊的钢轨探伤。仅2016年,探伤工群体发现并处置重伤钢轨103处,保证了首都地铁的运营安全。
次日早晨6点整,《工人日报》记者和探伤工们一起结束了这次的工作,拂晓的薄雾笼罩北京,曙光已在城市与天空交割的边界渐渐亮了起来。地铁站内,人潮涌动,赶着上班的男男女女行色匆匆,脸上还残留着未消的睡意。而这群深夜间守护着这座城市生命之线的“钢轨医生”,在乘客到来之前,和着夜色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在黑夜里,守护着这个城市无数人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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