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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7年06月05日 星期一

乌蒙童书: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

本报记者 陈俊宇
《工人日报》(2017年06月05日 07版)

风,就像梦一样

你想把她抱住

可她还是去了

你看不见她

她却可以穿过你

小学四年级那年,朱思语写下这首诗《爱和风》。据说,这首小诗注解了他生命中一场如诗般的“爱恋”:“有一天我和同学朱思英、朱银春去赶场,在乡里看到一个女孩,我就爱上她了。”

他还写过一篇小文章《我的家乡》,文中写道:我的家乡是个小山村,叫中寨,是苗族人居住的寨子。那里的山坡不是太高,也不是太斜。山顶上的风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他是班上年龄最小的,聪明且见识广,也是旷课最多的、撒谎最频繁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孩子,他的语文老师梁俊说,“山顶上的风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这就是诗一般的句子。

在新中学校,像朱思语一样在自由、真实表达的孩子不少。学校位于贵州毕节石门坎的大山深处,这里有两个大花苗的村寨--新营和中寨。2001年一位叫吴彩金的女士筹集资金,在两个苗寨中间建了这样一所小学,取名新中学校,寓意“好消息中的新生”。

梁俊是2013年前来这里支教的,一行8人,其中有他的妻子周晓丹。两年光阴,他们找到了一把钥匙开启苗寨孩子的写作天性。

后来,他们离开苗寨,各自回到城市。时间又过了两年,得益于众筹以及梁俊等人的奔走,朱思语这帮小学生的作文、诗歌、绘画被集结出版,取名《乌蒙山里的桃花源》。

古诗就是唱的

梁俊算是音乐圈里的人,做支教老师那是“半路出家”。在告别城市去大山苗寨教书前的一段日子里,他常思索一个问题:自己能给大山里的孩子带去什么呢?

偶然间,他在网络上看到一段文字,知晓了一位低调的音乐人杨一——他“不务正业”地带着幼儿园小朋友唱诵他谱曲的《桃花源记》。“一幅中国水墨画般的场景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杨一与他的学生,就像深山里的隐者与牧童,在山水间吟唱着《桃花源记》。”梁俊被杨一做的事所深深吸引。

他就想:“我会弹吉它唱歌,至少可以带大山里的孩子唱古诗文!”于是,开始在网络在搜索古诗谱曲的作品。听了一些之后,其实是很失望,没能找到想象中那种旋律朗朗上口、能用音乐诠释古诗意境的作品。

既然找不到,不如自己来。梁俊索性拿起吉它,开始为古诗谱曲。诗教,就这么有了个诗意的开端。

上课时唱,下课时也唱,清晨唱,日落唱,悲伤时唱,欢乐时也唱,一群人唱,一个人也唱……他们唱古诗,结果孩子们很爱这个东西,“在他们看来,古诗就是唱的。 ”梁俊说,他希望孩子活在诗里,也让他们明白,原来诗是这样出来的。

《乌蒙山里的桃花源》一书的编辑苏雪菲说,“有天我发现自己在上班的路上无意识地反复哼唱一首《边草》: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唱着唱着,一种安宁的感觉升起,雾霾的阴影、城市生活带来的莫名的压力、人群中涌动的戾气与绝望,渐渐地离开了我的心。”

可以唱的《边草》,就是苏雪菲在“童书乌蒙”这个梁俊他们做的微信公众号上发现的。

真实的表达

“飘落的蒲公英种子/每一颗都会生长/风儿呼唤它的时候/她就随风而去……”

苗族小女孩梁越梅写了这首诗《蒲公英的精灵》,灵感就来自于金子美玲的《花的精灵》。金子美玲是活跃于上世纪20年代的日本童谣诗人,孩子们的诗歌受她的影响很大。

唱诗是启蒙,最终是要促成这里的孩子们用文字、用语言去表达个人感情。

为此,梁俊他们提倡“诗性教育”,就是以教师的视角选择适合孩子的诗歌,与他们一起诵读。 比如,三年级时,他们和孩子在清晨时一起诵读《桃花源记》。孩子们似懂非懂,他们也不多做解释。清晨读,课前读,放学和孩子一起去寨子的路上也读……“读着读着,起初令孩子们感到晦涩的文字,在他们心里慢慢地生根、发芽。”

不过,写作培养毕竟不是短时期可以达成的。“他们都太害羞了。”在梁俊眼中,这些孩子的作文最与众不同的就是真实感,“很少畏惧,他们的表达是自由的,不需要在一些压力下写,也不需要太顾及老师的看法。这是最宝贵的。”

梁俊告诉记者:我们每天都有一节写作课,每天写一页。最开始,他们对写作的畏惧是不会写,不知道怎么写。在经过了一年的诗歌和现代文阅读之后,这些孩子才开始真的会写了。

一个学期下来,每个孩子都写满了整整两大本的作文本。2014年春节的时候,梁俊想做个公众号把学生的作文放上去,简单排版就放到了网上,“错别字很多,排版很差,但大家都慢慢接纳了。”不久就有一个杂志来约稿,换来的稿费用来买牛皮纸封面作文本。

每日写作前,老师还会把前一日获得“童书乌蒙”称号的文章朗诵给同学们听,然后分享心得体会。获得“童书乌蒙”称号的文章,评选标准就是“真实、有趣、认真”。

梁俊也说,这个阶段孩子的写作练习中,能真实地表达比掌握写作技能重要。所以即使孩子们记录了许多“不文明”的想法,他们都不禁止。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的文字,有“我今天又没有吃红薯,为什么老是放屁”这样不为正统教育接受的“放屁文”,也有“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位老神仙,老神仙在天上摘星星吃”这样充满奇思妙想的文章,更有“我的梦想是当一位音乐家/……音乐为死人送行”这样令人惊叹的诗句。

一个驳杂的故事

2015年6月30日,安慰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妈妈您在远方工作苦不苦?你是为了我们以后上更好的学校才去打工的。……妈妈我们想念你,你能回家一次吗?”

他妈妈在浙江打工。安慰小学毕业后也去了浙江打工。

梁俊和安慰保持着联系,他现在十六七岁,“除了在工地打工外,他告诉我们还在写。我觉得写得不错,我还在公众号里更新了他的一篇近作。”

乌蒙地区,荒凉贫瘠,山高雾浓。打工与留守,成为绕不过的词汇。

六年级班里有个叫韩普成的苗族男生,他的成绩最好,最喜欢却是和老师们一起干各种体力活。他能写出一些精彩的句子,比如他曾从一棵被风吹倒的樱桃树,写出对生命的思考:“它的生命已经结束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好好的,可是,我知道,实际上它已经死去。”

某一个学期开学,他跑出去了,虽然过了三天他还是回来了,但仍然羡慕打工能赚钱的哥哥。

今年4月下旬,梁俊又一次回到苗寨。一切开始变得陌生——寨子里的老房子,几乎都被挖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风情苗寨小洋楼。妻子周晓丹的学生王洪杰已经辍学成为一个专业的放牛娃了。他们的许多同学都不再念书,有的打工,有的务农。有个曾梦想走出大山的女学生已经嫁往他乡。

他的学生吴荣兴哭着告诉他,现在的班级“不像以前那样了”——班级成绩稍好的孩子都转学了,老师不再下寨子和孩子们玩了,不再每日清晨一起读诗……

梁俊将《乌蒙山里的桃花源》一本本的送到孩子们手里。他说,这是为那些曾经发生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梁俊的朋友阿亮曾说:在石门坎当老师,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当父母不在时,为孩子稍稍填补空缺。无非是尝试去认识他们,告诉他们故事和诗歌。也许,还包括把能摸到“爱和风”的东西教给他们。

也许做这一切,是为了和孩子们一起讲述一个斑驳的故事。这故事会拐弯,会让人伤心,但也始终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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