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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7年04月24日 星期一

大巫岚

何申
《工人日报》(2017年04月24日 06版)

大巫岚是地名,是我当年插队公社所在地的村名。有老歌唱:“公社是棵常春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听藤的,藤管着瓜,对外皆称大巫岚公社,朗朗上口,却不知巫岚是个啥意思。

当地口音独特,二饿不分。说巫岚,巫错读阳平,岚字轻带,遂成“无啦”、“无烂”或“无赖”。知青在村里代课,讲给小学生:不对,无啦,是啥都没了,不好;无烂,是红薯放窖里,不烂;无赖,是二流子……学生说:我饿〔二〕叔就是饿流子,不好好下地干火儿〔活〕;又说:红薯不烂才好,吃饱打嗝儿。乱呛呛下了课才想起来:忘了讲正确读音了。

我们那一批197名天津知青一路撒羊分到四个公社,名称分别是三间房、龙王庙、木头凳、大巫岚,以大巫岚的含义难解。多年后有人研究,说巫岚乃蒙语“红色”的意思,即颜色发红的山。对此我认同,公社大院后一片山岗,山土平时为暗红色,一旦雨淋湿,天又突晴,阳光下即为血红;此外,还有巫岚出自满语一说,意为“大川”。从地形上看,大巫岚是条南北二十余里长十来里宽的大沟,是该县少有的一片比较宽敞的地方。

山红也好沟宽也罢,在那个年代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巫岚是通往长城以南的交通要道,是公社所在地。公路是沙土的,干燥起尘,汽车驶过跟过了坦克一般。好在那时汽车少,胶轮大车多。路两旁有公社大院、供销社、粮站、卫生院、大车店、邮局等。知青来公社必去邮局,寄信、取包裹、发电报,电文字越少越省钱:“寄钱来”,谁都明白;“红薯进窖”,是给家里发暗号。转天收到电报“姥病速归”,好请假。

大车店有伙房、大炕,能吃能住,也登记,阶级路线分明,冬天门帘子一掀,三人来住店,问:成分?贫农。住炕头。中农?睡中间。富农?炕梢!半夜贫农骂店:坏了心肠的!解放这些年还把贫农往火炕里推,这儿烙饼都糊!地主、中农偷着乐。回来又住,贫农拖到最后说:地主。地主?炕上满了,要睡睡草料糟子…….

山外的运动大浪滔天,山里的日子依然平静。大巫岚有集,逢四逢九开,十里八村都来赶。天稍热,山花白,长得俊的小媳妇一定来亮相,着一身海棠蓝紧衣宽裤,风中轻摆如新柳,软底白线勾帮鞋,留窄浅足印一溜,瓜子脸,杏核眼,盘一个美人揪在脑后。多少小伙狼似的瞅,心说这得多少财礼钱才能娶到家!

集上有粮市,只许卖糠不许见粮食粒儿。杏子桃子烟叶可以随意卖,卖柴的最多。大巫岚缺柴烧,深沟里后生一扁担六个大柴〔捆〕起早挑来。价钱讲妥,近处管送。三十多岁的小寡妇两手拎东西前面走,侧裤兜露一角粉手帕,年轻后生挑柴跟着。有人笑道:这担柴,贡献了。手法是——进院门放好柴,说:大兄弟,我进屋拿钱,你帮我拽出钥匙来。后生实在,一拽手帕,突噜全掉下……山里人却也不很反感那女人:她老爷们修路崩死了,家里还有孩子,她得做饭。一担柴她省着烧几个月,几个月才有个后生开回眼,也不亏,宽容万岁吧。

大巫岚在社员眼里就是大城镇,知青在村里待久了,来一趟也跟过节一般。1970年夏天,公社建广播站,抽我来。那时还没有选调一说,我是全县知青第一个脱产的。我的工作是值机、广播,一点不累,每日补助五毛钱,在公社伙房吃饭。当时我好幸福,可以穿着干净衣服在大巫岚街上逛来逛去,同学们来赶集,见面都羡慕。按当时的情景发展,近水楼台先得月,当年冬天,我就能第一批被县里选调参加工作。

可惜我运气不好,我爱看书,喜欢去伙房帮厨,但对广播收音扩音和总机交换台等器材没兴趣,更可恨的是,当时“苏修”的电台功率大,结果,我值机开全公社电话会时,就冒出几句“敌台”声音,惊动县上,公安来人,属重大政治事件。

还不错,没抓我。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我一路狼奔狗窜逃回村,接着当社员,很长时间不敢再去大巫岚。算算,连去带回,我在大巫岚公社里待过整整一个月。等我最终离开大巫岚时,已是三年以后了。这期间,有好几拨选调,都没我。我知道自己是犯过错误的人,也不敢争取,只得好好劳动,好好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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