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刺绣
刺绣是名词,是名词的刺绣看起来是那么美丽、雍容、生动,那上面有着母亲的体温。
刺绣是动词,是动词的刺绣绣起来是那么劳神、费力、累眼,那上面有着母亲的汗水。
绣花也叫刺绣,是母亲18岁嫁给父亲后开设的一门功课。
那时候父亲在镇上医院上班,每天都很忙。年轻的母亲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忙完地里的庄稼活,在家赋闲。
母亲会利用每年春节前到镇上赶集的机会,到全镇最大的供销社选购绣花线。五颜六色的绣花线在柜台的一角,年轻的母亲会对绣花线的质量、颜色等精挑细选,不仅要颜色好,还要不掉色,质量好。半天的时间,赶集时买了大包小包乡村所需的年货。在母亲的衣服兜里,还有她自己喜爱的绣花线。
在夏日暖暖的阳光、冬日亮亮的烛光之下,聚精会神的母亲用柔弱而纤细的手指捏起了一根细细长长闪亮的绣花针,挑选红、绿、蓝、黄等各种绣花线,穿针引线,在空白的白色布上铺设花朵、水流、蝴蝶、鸳鸯或蜻蜓、小草、太阳等等,一切美丽的东西。
雪白的布选择好之后,母亲用“布撑”固定住这块布。“布撑”即是两个塑料质地的圆环,大环能刚好套住小环,把布放在大环上铺开铺平,用力把小环套进去。白色的布更平整且受力时不会出现皱褶。
飞针走线。花朵是粉红还是金黄?天空的小鸟是展翅还是栖落在枝上?蝴蝶是在花朵中间还是两只翩翩?母亲的手指在那一箩筐丝线上游移。最后,母亲的手指会选中其中一色她认为最满意的。那一根被选中的线,立刻肩负了神圣的使命。这使命是母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母亲内心灵魂的展现,还是下一个季节对时间的装裱。被选中的五彩丝线经母亲五指的运动,把一朵今天就可能凋零的花移植到白布上绚丽地开放着,把一泉冬季就要冻结的水移植到白布上哗啦地流着,把一只后来就会陨落的鸟移植到白布上啾啾地鸣唱着。那五根手指,尤其是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游走,母亲还不时把那根针在头发上滑过。正是母亲手指的坚持,使这朵花在没有水、没有土的白布上盛开,使这只鸟在没有光、没有云的天空上飞翔,使这对鸳鸯在没有食物、没有时间观念的河水中永远嬉戏。白布上的这些生物,在母亲创造的全新生存空间里,在母亲的心里永远地活着,并尽可能地永远保持鲜艳和鲜丽。
母亲40多岁时家里不再种地,她有更多的时间绣花儿、绣山水、绣小鸟。母亲不愿意东家串西家唠,她把闲暇时间花在装饰生活上来。母亲给我们绣枕头、绣鞋垫、给她没有出生的孙子绣兜肚。
母亲不在了,可我的某本书里还留存着母亲绣花的底样儿。细细几笔,一泓泉下的几根水草,鱼儿尽情地游着,一对鸳鸯正戏水,阳光照射万物。那些都是有生命的。我每天睡觉时,头下枕着的,正是经过母亲刺绣的枕头,那上面有母亲的手温,有母亲注视的目光,有母亲的汗水。有洗涤不去的红色,有盛开、有流淌、有生存、有生命。
现在想起来,母亲在灯下的面容是美丽的,游走的手指是曼妙的,只是,青春的眼睛后来戴上花镜。我每天躺在枕头上,心里就会有感动。母亲不仅给我生命,抚养我们,教我做人的道理,还用那一针一线的刺绣留给我念想。当初的翠绿或红艳依旧还在,它们永远的夏天才刚开始,而我此时正在泪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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