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看见有人在移动媒体中布道那部关于秦王朝的帝国演义，声称正是始皇君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成就了华夏的一国之大业，众人敬佩感叹之余，皆以为然。或有稀疏的异议也在“车同轨书同文”之类的史实驳斥下，现出理屈词穷之状。

孰是孰非？按说这是个学术问题，想来在行家那里也该是各执一端，未必有天下归心之词，何以街巷群议会信誓旦旦如斯？我以为这恐怕不是史实解读层面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有电视频道还在播放《大秦帝国》，少看电视的俺也没有瞥一眼，实际上关于正史的典籍在下也少问津，故而关于纸质读本和电视剧无法乱弹，对演义和正史之间曲解几何的纷争，同样不敢胡说。

拥挤在非专业人士的类属堆里，我对那些也许阅读过史书，也许仅是取材视屏，然后就引申出来的判断，确实难以苟同。比如前面提到的结论，还有归功于这个结论之上的景仰观点：诸如历经两千年变迁，华夏文明始终秉承如一之类。胆子大的，还将中国文化是对世界文明（甚或高于罗马帝国）的贡献溯源、归因到秦朝。仿佛没有嬴政始皇帝的一统，华夏文明便不能秉承如一，对世界文明的贡献就算有也必须得迟滞好些年月，等等。

客观说，没有附加的荣誉加身，这种论调也对，因为历史是不能假设的，任何假设大秦帝国倘若没出现过的推论都是胡说八道。然而，在今日视野中的历史解读里沾染上如此之多的价值（道德）判断，那就有必要念叨一下了。

在近代民族国家出现之前，“国家”实质上是一个文化体概念，即所谓的“想象的共同体”。撇开传说的夏、商朝代真伪，周朝800年的基业当是可以成为“国家”渊源的：中华大地形成了共同的文化体。翻过这一页，末期的春秋战国时代，“国”的范畴不过是某一姓氏的家园而已，彼时真实的“国家”称谓是天下，方外之域为非“天下”，列强争霸所指才是国家（天下），裂郡割地常有，然“亡国奴”罕有。也是因为这一理念，孔门周游列国意图恢复“天下”之礼才没有“汉奸”名号的忧虑——秦楚燕赵齐鲁之属的各位黑老大都是天下之民。

而“书同文”不过是字体写作的规范，并非文字相异，没听说孔子以及苏秦、张仪之类行走列国需要翻译不是？鉴于识字者寡，文化的繁衍承继其实是蕴含价值理念的世俗生活方式，更多的是“文盲”们的选择，而非竹简传播之力。好在大家都写小篆也无所谓，笔墨什么的没丝毫损失。至于说到“车同轨”，皇帝老儿只想着自己的车好走，却没想到“他国”的车废了：轮轴废了，那些个木头车体自然也需要从新来过。这财产损失就大了，在基本没有外贸物质倒腾运转的小国寡民时代，这种举措，除了军队行进方便外，对一统江山基本没什么好处，学“外语”可以，财产沉没焉能接受？这大概也是后来暴民风起的一个原因吧。

再看西洋罗马帝国，那个强力推行基督教的帝王时代，虽然文化上做了那么多努力，然而生活方式和习俗、价值层面的差异，最终帝国还是分崩离析。试想，一个延续千年的东罗马帝国尚且没有对大一统贡献什么，区区十余年的秦朝如何担负得起华夏归一的荣誉？

显然，中华一体有其内在根由，根本不关始皇帝什么事。如果真要给秦老大奖状，孤家寡人帝王体制他老人家倒是有功的。是福是祸也没什么好说的，历史本身如此。

演绎这么些故事，其实并非为了秦始皇的功过，我只是想到了一种屡见不鲜的现象：那些前后相继的表面现象未必有因果必然的逻辑关系，在现实的生活中，无论是关涉理论还是世俗的琐事，大多数看似正确的推论往往都是错的，如何辨识？

固然，通常情形下那些简单、直接的论断未必不真，然而，只有那些屡遭批判质疑仍旧成立，或者难以替代的知识才是可靠的，如果一个人、一种说辞拒绝不同声音的质疑批判，你恐怕就得先画一个问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