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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7年01月23日 星期一

家常的年味儿

周倩
《工人日报》(2017年01月23日 05版)

路林 画

“奶奶,二冬来了——”我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跑回家,心脏扑通扑通跳。二冬提着一个大破口袋踉踉跄跄地进了大门口,他不进院,站在过道里,用眼睛斜斜地瞪着我。听见我喊,奶奶也不出门看,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馒头、枣花、年糕和包子拿出来,刚要往外走,又拿出一根熏肠。走到大门口,二冬拿着一个破布口袋等着,奶奶把吃的放进他的口袋,他也不看,低着脑袋使劲点点头,扭身就出去了。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还在上小学,放寒假回奶奶家过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二冬是村里的单身汉,30多岁,剃着光头,穿着一件破旧军绿棉大衣,一到年根儿底下,就挨家挨户地收吃的。村子不大,总共五六十户人家,他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再从村南头绕道村北头,基本上一大袋子就装满了。也许是脑子有点毛病,他对小孩从不友好,很少回家的我更是对他有所忌惮。我问奶奶:“咱为啥每年都给他准备吃的?”奶奶说:“咱村就他一个单身汉,平时就缺衣少食的,要过年了,怎么也得让他吃点好的。”

过年基本上就从那时开始的。不出去玩的时候,我就在家看着奶奶杀带鱼、炖鸽子,清洗夏天晒干的茴香。那时的大棚菜还没兴起,奶奶会在夏天把茴香晒干收好,大年三十下午各家都开始包饺子,我家一般要包两样馅的,一样肉馅预备年初一一早煮,还要包点素茴香馅的,包饺子是不能剩面的,但要剩点馅,预示着来年家里富裕。煮好的饺子整齐地排在盖帘上,再用一张黄纸盖上。年三十晚上十二点,奶奶煮好素饺子,先给供奉的各位神仙端上一碟,剩下的连汤带水全家每人必须吃几个,奶奶说可以保佑全家一年素素净净、平平安安。

过年请神仙,是村里老人的重头戏,奶奶信佛,每年三十下午,奶奶拿出一个簸箕,喊我:“倩,去外面取点灰。”待我指甲缝里、脸上、身上满是灰地跑回来,奶奶早已拿出大小不等的香炉,然后我俩把每个香炉里面都装满灰,“奶奶,你多装点,要不我插不进香去。”我催促着。“好好,晚上多烧一炷香,保佑我家孙女将来考上大学。”奶奶乐呵呵地说。我喜欢和奶奶一起烧香,听她嘴里念念有词,看着供奉的佛像,就像《西游记》里的神仙下凡来我家一样。

大年初一早上五点多,就闻见堂屋里烟熏火燎,来给爷爷奶奶拜年的男性晚辈们已经把堂屋挤得满满当当,大家抽烟、喝茶、聊天。那时的屋子点的还是火炉子,加上抽烟的,呛得我困意全无,爬起来穿上新衣服就往外跑。天还没亮,村里的路灯只在过年这几天开着,全村的男人们包括男孩都在忙着给长辈拜年,我和小姐妹们,在路灯的照射下,一路跑。路上看见拜年回来的人们各个膝盖上都沾着土——拜年是真要磕头的。

等我们跑回家,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妈妈准备煮饺子,爸爸拿出一挂长鞭炮挂在院里的晾衣绳上。奶奶手里攥着整把的香,跪在堂屋中央,嘴里念念有词,桌子前面供奉着各路神仙的画像,桌上是供奉的烧鸡,猪头,素拼盘,还有干果碟。

“饺子煮好啦。”妈妈话音刚落,爸爸就把鞭炮点燃了,噼里啪啦,新的一年就从这响亮的鞭炮声里开始了。年初一的饺子里照样是要有一个包了硬币的,看谁先吃到包了钱的饺子,预示着这一年他会交好运。

吃过早饭,男人们聊天、打麻将,女人们则手里捧个暖水袋,东家走走西家串串。在外上班的、在家务农的,平时都各自忙着,只在过年时候人才聚齐。大家嗑着瓜子、含着糖块,说说这一年挣了多少钱,哪家孩子学习好……那时候,回家过年是惯例。无论在外多远,过年这几天总要携妻带子回来的,于是,朴素的农村里,只在过年这几天会迎来小汽车、穿高跟鞋的女人和穿漂亮裙子的洋气小孩儿。

过了初一,各家又开始忙了:初二、初三娘家舅舅来拜年,初四姑姑回娘家,初五包饺子送天地神仙,初六妈妈要回姥爷家拜年,初七初八爸妈回去上班了。

年就在这几天热热闹闹地过完了。如今,我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爷爷奶奶前后去世,我结婚生子,年过三十的人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盼望过年了。爸妈却一直坚持回老家过年,今年过年我又劝爸妈来北京,妈妈说:“家里的老邻居都等着我和你爸回去呢。”我说:“东邻家和西邻家都搬城里了,南邻家老爷爷去世后家里人也不回来了。你们熟悉的人还有几个呀?”“那也不去北京过年,对门都不知道住的谁,一点年味儿没有。”妈妈甩过一句来。我不再多说什么。其实,有时候想想,过年不是为了过什么仪式,而是为了见一见许久没见的亲朋好友、拉一拉这一年来的家常,年味就在拜年、拉家常里散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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