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高铁里程已经超过2万公里，位居世界第一。不过，在莽莽群山、在大漠戈壁、在林海雪原，仍然有不少绿皮慢车在穿行着。

票价低、停站多，在很多老少边穷地区，慢车依然是当地基层群众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连接着乡镇与城市。绿皮慢车走过的路，是山区群众的致富路，是当地职工的通勤路，是打工游子的回家路，是贫困学生的求学路……

春节前夕，工人日报记者分赴祖国各地，坐上冬日里的慢车，去体验那抹绿色温情，记录下慢车职工的初心与坚守，以及慢车乘客对未来生活的美丽期盼。

●昆明——六盘水

●6062次 12小时43分 33站

乌蒙山区里的“绿皮生意”

从云南昆明至贵州六盘水的6062次列车停靠在曲靖市沾益区平河口车站时，十多名当地村民把装满萝卜土豆的箩筐带上火车。这趟全程12小时43分钟、穿越乌蒙山区的绿皮车，停靠33站，单程票价46.5元，是沿线村民出行首选。菜农李智是沾益区白水镇人，2003年后菜价上涨，在深圳打工的他和妻子返乡，规模种植蔬菜，并通过火车卖到富源、红果等县城。后来，他种的菜越来越多，还不时把乡亲们的菜运出去，去年他盖起三层楼，还买了车。

生意兴隆得益于绿皮车。到贵州水城县，李智坐汽车要30元，而坐火车只要3元，还能带上很多菜。当地村民靠着这趟车做起“绿皮生意”，车上大家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各式蔬菜水果，一位村民给自家山羊付了2元车费，山羊也成了“乘客”。

“我坐这趟车念完中专，现在女儿也坐这趟车到昆明读书。”沾益区平河口村村民张凯说，沿线村庄的孩子们，就是靠这条路，走出大山，去县城、省城乃至北京读书。去年，一位小伙子把这趟车当婚车迎娶新娘。“他和新娘就是坐车求学认识的，在车上谈了4年恋爱。” 列车长袁琪珍笑着说。

●乌鲁木齐——和田

●7556次 1951公里 19站

坐上“喀慢”去远方打工

“这趟车实惠，我们村小伙姑娘们出门打工摘棉花都靠它，开阔眼界还学到本事。”家住莎车县的吐尔逊·买买提每年三四月都坐这趟绿皮车去乌鲁木齐打工，年末返家，每月能挣四五千元。从乌鲁木齐到喀什，硬座票价平均每公里只要5分钱，是汽车票价的1/5，当地人把这趟车叫“喀慢”，是新疆最后的绿色“大篷车”。

南疆地区多为高原荒漠，人多地少，让159万名农村扶贫对象甩掉“穷帽子”，需要引导富裕劳动力在疆内转移就业。从去年开始，通往南疆的列车增加到16对，并将乌鲁木齐至喀什的7556次列车运行区段延伸到和田，19个车站覆盖边远贫困县，全程1951公里。

记者遇上刚成年的皮山县固玛镇小伙子努尔艾力·达伍提，他是第一次坐这趟车，去和田学驾照。“考上驾照就在和田找工作。”

“60后设备，90后服务。”和田二队七成员工是90后，19岁的甘肃武威姑娘杨艳在家是“公主”，去年10月第一次烧锅炉被煤灰染成“灰姑娘”，半夜在车厢里掉眼泪。现在，她照看一节车厢上百名旅客，还能兼顾两座供暖锅炉、一座茶水炉。每次杨艳洗完澡，都要再洗衣服，才能把渗进手指纹路的煤灰洗掉。

●齐齐哈尔——古莲

●6245次 20小时19分 58站

“小慢车”撑起林区人的生活

“这车以前叫501，小慢车。”68岁的乘客魏井利，坐6245次列车40多年。出生在黑龙江龙江县的他，20岁到大兴安岭做伐木工。“当时八九月菜贩从齐齐哈尔运菜，白菜土豆，行李架、桌子椅子上全是菜。”

如今运菜场景已难看到，但很多人还会坐这趟车。“从呼中坐大客车到加格达奇要50元。可小慢车票价一直没变，一元两元，停站多。”从齐齐哈尔开往大兴安岭深处古莲站的列车，是不少林区人出行的唯一交通工具，单程20小时19分钟，停靠58站。

列车还经停11个运行图上没有的乘降所，这些乘降所每天也就十几名乘客。

寒冬时节，大兴安岭零下30摄氏度，车厢温度却在16至19摄氏度。每节车厢都有锅炉，乘务员赵振宝说：“每隔30分钟就得添煤。”行李车备有40多袋煤，每袋50斤，哪节车厢用完了，列车员就推着煤在旅客间穿行。

55岁的车长鲁文光患糖尿病6年多，全程闲不下来。他曾打了一年胰岛素，现在仅靠药物维持。“打完针就得吃东西，有几次饭刚摆上，工作又开始了。”这趟车上有20位乘务员，平均年龄50岁左右，有11人被肺炎、糖尿病、肺癌等疾病困扰。“苦脏累，没人愿意跑，但我们还得跑。因为这是林区人的生活支撑。”

●怀化——益阳

●7275、7274次

近600公里 停靠41次 最后的茶水工

在湖南怀化火车站，7275次列车与其它车都不一样，短短6节车厢，在第四节尾部时不时会升起白色水气。记者跟随着扁担、编织袋和电冰箱上了车，穿过老式军绿色硬座，在第四和第五节车厢连接处，一名穿白衣服的人在侍弄小锅炉，胸牌上写着：刘永新，茶水员。

7275次是广铁集团所辖三省中唯一还使用锅炉烧水的车。早上7点15分，列车从怀化驶向新晃，在新晃换为7274次开向益阳。刘永新拿起铲子站成八字步铲煤，高龄的车厢晃得很厉害，他倒是站得极稳。不到1平方米的操作空间里，他是班组里工具最多的人：火钩、煤铲和火钳一一摆开，旁边还有送水车和两个水壶，煤炭进炉，灰尘和气味也向人袭来。2000年老茶水工退休没人接班，刘永新“临危受命”一干就是16年。“倒水时听到‘谢谢’就满足了。”1月的湘西气温很低，刘永新去车厢擦茶桶，好几位乘客都在问开水。

这列车被当地人称为“慢慢游”，全程不到600公里却停靠41次，晚上将近9点才到益阳。因为站多票价低，又可带大件行李，“慢慢游”是沿线山区居民出门赶集首选，刘永新的锅炉是车上唯一的热水来源。今年8月，他即将退休，谁来接班又成了问题。开车40分钟后，第一锅水烧好了。一个水壶灌满后有80斤，59岁的刘永新却拿得很轻松。“让一让，有需要开水的吗？”

●广州——遵义

●K844次 23小时16分 15站

寻找铁轨上的乡情

“我回家啦。”1月15日下午1点，从广州返回贵州遵义老家的张新亭从K844次列车走出，特意与绿皮车合影。1997年，20岁的他去广州打工。“上世纪90年代末，返乡候车都要提前2个小时，有票都不一定能挤上去，卧铺坐满人，座位挤满人，我还睡过座位下面，也上不了厕所。”每次坐车，他喜欢跟周围乘客聊天，很多人就此成了朋友。如今，他还与几位车上认识的朋友保持联系。

这几年，贵广、沪昆两线高铁开通，张新亭的返乡也少了拥挤多了惬意。“高铁6个小时到贵阳。”但高铁乘客各自看手机，不乐意搭话，人情味淡了。“找不到那种心情放慢的感觉了。”今年，张新亭决定不坐高铁，再坐一回当年的“绿皮车”，上车却发现了变化。如今绿皮车也有了电子显示屏、风速调节器、残疾人坐便器，比过去舒适便利。张新亭说：“在广州过惯了快节奏生活，很喜欢坐上慢悠悠的绿皮车，看看窗外风景，用相机记录所见所闻，寻找铁轨上的乡情。”

●邵武——来舟

●40001次 287公里 往返7~14个小时

偏僻的小站不再孤单

1月15日凌晨5时40分，寒风瑟瑟，福建南平车务段邵武列尾所的值班室准时亮灯。6时30分，列车员李山福登上通勤车，这是挂在货车后的一节绿皮车厢，随后职工和家属们陆续登车。7时13分，李山福与车站助理值班员联控完信号，锁闭车门。汽笛声中，由邵武站开往来舟站的40001次列车启动。

目前南平车务段管内开行两对通勤列车，均为货车加挂一节客车厢，分别往返于来舟、邵武、鹰潭之间，乘车距离最远287公里，往返少则七八个小时，多则十三四个小时。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鹰厦铁路绵延数百公里，穿越闽山赣水，沿线多为山区小站，公路不便，职工上下班要靠通勤车。

伴随一声长笛，列车驶入潘坊站，小站一日生活热闹起来。“过来搬东西。”李山福喊道。站长谢敏球跑了过来，原来他的妻子王金美来探望，手上还有两袋食品。潘坊站偏僻，家属到站都会带生活品。

有的小站样样短缺，每次职工都要从邵武买菜带进去，一车人，一车菜。照口站的卢建国坐在车厢里，这个站不通汽车，每周他到十多公里外的峡阳镇买好一周的菜，一装就是两大麻袋。每次通勤车到站，值守职工都会满怀期待地看着那节客车厢，“有了这趟车，小站也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