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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6年09月26日 星期一

储劲松
《工人日报》(2016年09月26日 06版)

制图 肖婕妤

道即是路,路即是道。

鲁迅先生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少时温《故乡》,以为闰土就是另一个自己,以为浙右的猹与皖西南的獾无大差别,在衣食并不富足的年代,它们都长着狰狞獠牙,从农人的口中盗抢食物。不同的是,闰土是在西瓜地里执胡叉叉猹,我是在玉米地里用锯屑烧烟熏獾子。北人谓无边的高粱地为青纱帐,南人的玉米地其实也是绿森林。我记得,夏秋的黄昏,放学之后,我每每怀着国士赴难的萧萧易水之心,提着一竹篮子锯屑,穿谷,越岭,攀山,去往一处名曰鹅包的自留地,在风吹沙沙响的玉米地头,点燃一堆烟,然后落荒而逃,身后黏着猛兽和鬼影。垂暮的黑森林,是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未知,可是父亲的黑脸和棍子,比未知还要未知。在棍棒和魔域间寻求一条保身的缝隙,大约也算得最初的生存之道。

“大道如青天”,诗句超迈逸尘,但李太白写这首诗时,与写《聊斋》的蒲松龄一样,心中有千里孤愤。人间貌似处处是金光大道,在今日小儿女眼里,甚至处处是星光大道,满心指望一脚踏上红毯子,夜半闻名,天下霸唱。我们的脚实际丈量的,却往往是羊肠小径,是剑阁栈道,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路难,发此喟叹的,自然不只是李翰林。走御道的帝王有如是叹,如刘邦吟《大风歌》;牵牛扛犁耕于田亩的农人有如是叹,“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智者仁人有如是叹,“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上古以来,世间的道路越修越宽,但即使是行驶在笔直的八车道上,我们仍然感到狭窄如独木桥,远不如三五人行走乡野阡陌间感到宽阔。廊庙高官,商界巨贾,江湖樵渔,市井卖浆者流,所有人走的其实都是九弯十八曲的山路。因此才有“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之类的良美祝愿。所谓祝愿,我以为就代表着理想与现实的距离,祝词、愿望、祈祷、企盼都是隐喻和灯烛,暗示并反照着路途中的曲折与风险。

《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形而下的具象的东西,譬如身体,譬如脚板;道,形而上的抽象的东西,譬如思维,譬如观念。依我这山中野人的粗俗理解,器载道,而道引器,无器,则道无所依归,无道,则器如同朽木腐石。我们走在现实的道上,思想却应当像敦煌飞天女一样云翔,如庄子所说的北冥鲲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作逍遥游。密实的人生应如是,密中应有虚,动静合规矩守法度,而追求不妨清远高蹈,不然便无生趣;读书写作应如是,方块字应当是道(大道、正道、光明之道)的器皿,所谓“文以载道”,否则就是字尸。自先秦古歌、《诗经》、《楚辞》、两汉文章始,文章莫不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莫不言之有物,求真传善向美。艺术亦如是。

文章之事非细事,事关“经国之大业”。文章之事非易事,吟得肠断方得一佳句。文章之道,随星辰流转也时在变幻中,所谓“道可道,非恒道”。正因其难,正因其变化万千,正因其间滋味无穷不可尽道,千百年无数诗人作家营营于其间,劳神费思而不倦,眼昏发落而不厌,乃至血流头断而不弃。山中野人虽资性平庸,然而也孜孜然,矻矻然,最初的梦如日月,烨烨照耀着寂寞的文章苦旅。

初心即是道,通往辽阔的远方。初心不忘,道路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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