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汉子?
我国古代,人们将急他人之难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者,称作“侠”,乡间俚语大多称这类人为“汉子”。现在,对于女性,则直呼作“女汉子”。
说起“汉子”,令我想起了陆游《老学庵笔记》里一则“汉子”的记叙。文曰:“今人贱称丈夫为汉子,盖开始于五胡乱华时。北齐魏恺自散骑常侍迁青州长史。固辞之,宣帝大怒曰:‘何物汉子,与官不就!’”原来这“汉子”当时竟然是“贱称”。尽管是“贱称”,我对魏恺这条“汉子”——视功名如浮云的操守还是为之击节的。当然,当时的“贱称”是有着特地的历史条件的。正如吕叔湘先生所释:汉魏之时多以“汉”“胡”对举,分别汉族与兄弟民族;若有贵贱可言,亦当贵汉而贱胡。迨后北朝政柄归于胡族,“汉子”遂为贱称。
即便是在贵汉而贱胡的年代,对“汉子”情有独钟的也只是“梁山贼寇”者流,为博得“一条好汉”的称谓,不惜落草。而“官家人”是不屑为“汉子”的。如庄季裕《鸡肋编》所载的“迪功郎”周曼,虽是文职官阶之最低者从九品,出口便是“国家命官”。曾经夜游灵山寺,因为住持未出迎,这个周“命官”竟对住持“呼而捶之”。一面“国家命官”不绝于口,一面要将住持送去见官。最后以“其仆取赂,而已”。这一个小小的名号显示出来八面威风是称谓“汉子”所无法比拟的。
不仅如此,有时连说这个“汉”字,也是有风险的,这源于最富中国特色的讳名之俗。《老学庵笔记》也记载了这样一则“讳名”之例:“有宗室名宗汉者,自恶人犯其名,谓汉子曰‘兵士’,举宫皆然。其妻供罗汉,其子授汉书。宫中人曰:‘今日夫人召僧供十八大阿罗兵士;太保请官教点兵士书。’都下哄然,传以为笑。”此笑话尽管不如南宫留守田登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影响远播,可人家毕竟是显赫的“宗室”国戚,如若有人在他面前称“汉子”或“女汉子”,那岂止是自讨没趣?甚至饱受一顿“呼而捶之”也未可知。
然而,勇于赴汤蹈火敢作敢为的汉子还是有的。同是《老学庵笔记》,有一则《不了事汉》的记载:“秦桧之当国,有殿前司军人施全者,伺其入朝,持斩马刀邀于望仙桥下斫之。断轿子一柱,而不能伤,诛死。其后秦每出,辄以亲兵五十人持梃卫之。初,斩全于市,观者甚众,有一人朗言曰:‘此不了汉,不斩何为!’”闻者皆笑。当时,在抗击金国入侵的阵营里,秦桧是臭名昭著的主和派,他曾经对主战派说:“诸公皆分大名以去,某但欲了天下事耳。”他很自负这句话,并筑一室,名之为“了堂”。“此不了汉,不斩何为!”可谓一语双关,一方面固然指刺秦不成为不了事,同时也等于说“这个爱国军人还不应该杀吗”?!闻者皆笑,因为这句话表面上骂施全,而实际上却把秦桧骂得入骨三分,无话可辩。
“何物汉子”也好,“不了事汉”也罢,他们都无愧于这个“汉子”的称谓,是令人敬佩的。我们建设和谐社会,需要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的宏猷大略,也不能缺少敢于直言的铮铮血性。生活中,那些遇困不济、见难不帮、患得患失、畏首畏尾的现象,往往裹住了我们的施援之手,折中自保是明智的,但是往往过于温和。汉子,更不能成为我们生活中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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