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年，“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热潮席卷中国。与转型升级和自主创新呼声日益高涨相伴的是：中国宏观经济进入深度调整期，这对双创环境影响更为直接。从去年初“猪都能上天”到今年“鸟都不一定能上天”，业内人士称，无论投资人还是创业者都在趋于理性。而那些位于创投最前沿的中小科技创新企业，则对此番“风雨”感受更深。

记者调查发现，资金链紧张，融资环境趋冷，市场培育度低，政策扶持“高远”等多重掣肘困扰着中小创业公司，不少公司在煎熬中艰难前行。

7月31日，记者来到北京中关村一家叫做“蓝巨人”的商用机器人公司。公司位于地下一层，与另外5家创业公司一起聚集于此，而整个地下一层没有卫生间。

公司主要合伙人徐笑天把记者带进公用会议室。所谓会议室，其实就是一间不到１０平方米的房间。记者了解到，今年38岁的徐笑天舍弃近50万元年薪，创业至今两年。目前公司仍处于持续亏损状态，累计投入超过200万元，其中多数是他和创始人宋文涛的现金投入，主要用于硬件购买和技术研发，其他合伙人通过技术入股贡献免费工时。公司共有10人，其中7位合伙人创业以来没拿过一分钱报酬。

艰难卖出第一台机器人

徐笑天来自江苏盐城，之前曾在3家外企工作15年，2014年辞职创业时已在运营副总位置干了6年，经历多个新产品项目上市，管理过不同部门和团队，最多时有500多人。性格内敛的他，负责全面运营——路演PPT中对他的介绍是“精通高科技企业运营”。

宋文涛是位来自山东济南的80后，性格直爽且善于表达，自称有商业头脑，上小学时就学着做生意，上大学时组建广告公司，挣到人生第一桶金。

2014年下半年徐正式加入公司前，宋已筹备一年。最初，几位合伙人因技术出身不懂运营走了不少弯路。一开始追求“高精尖”，要做最先进的视觉导航双足送餐机器人。一年多时间，投入大笔资金，淘汰多个机械“毛坯”，终于做出雏形，却发现这家伙“跑得很难看”且很不实用，测试现场即遭嘲笑。

再往后，资金投入和市场认可度就跟不上了。“财力承受不了，更重要的是研发成本太高，市场不接受。”宋坦言，国内商用机器人市场2015年初才开始形成，他们2014年就投入30万元～40万元成本研发，当时很难卖出去，这让宋感到特别需要懂运营的人加盟。于是在网上发帖寻找，偶遇徐笑天，双方一拍即合。

当被问及“这个团队什么吸引你”时，徐称是技术，“我本就想做高科技商用产品，他们正好是做工业机器人出身，技术能力很强”。据介绍，团队技术总监曾在联想机器人研究项目组工作多年，其他有的参加过航天工程机械设计，有的做过高端医疗机器人。

“徐兄的加入让方向更清晰。”宋说，他们开始聚焦市场和客户需求，定位简单可靠实用的产品，“方向明确后，我们两个月就做出国内首批上市餐饮服务机器人”。

2015年4月，首台送餐机器人卖出。那天大家很开心，宋文涛发表激情宣言：“这看起来是一小步，却是公司发展的一大步。”

期望政策扶持别太“高远”

尽管卖出些产品，却一直没融到钱，他们只能全面节省开支，比如只做免费推广。行业展会，一般收费4000元～5000元；路演花费，有些是一次性交五六万元会费，有些是不交钱给股份。“凡是交钱的路演和展会，我们都不去。”徐笑天无奈地说。

资金短板还延缓了他们的专利申请。按我国《专利法》规定，发明专利需2年至3年才能获得专利权；外观和实用新型专利权申请获得需六七个月。目前他们研发出十几项可申请专利的技术，但只有机械臂和视觉定位两项在申请国家发明专利，因为他们这样的小公司很难有专门的人财物和时间去做这项工作。

创业之初他们也曾考虑申请政府扶持基金和银行创业贷款，不过了解后发现，多数对公司年销售额、现金流和财务报表要求门槛较高。比如，附近几家银行创业贷款申请条件就包含年销售收入至少50万元，而他们这些初创公司很难达到。

有中介曾找到他们，提出愿帮着申请创业基金，条件是申请成功后支付20%佣金。宋说，这些中介都拥有较强人脉关系和特别渠道，对创业公司要求很高。他们曾咨询过两家类似机构，对方提供的成功案例中，几乎都是中型以上企业，有稳定流水，年销售额百万以上。他们感觉相差较远，只好放弃。

国家出台不少针对创业企业和小微企业税收减免政策，但他们感觉有实质帮助的不多。比如财政部和税务总局发布《关于对小微企业免征有关政府性基金的通知》，对按月纳税月销售额或营业额不超过3万元（含3万元）的缴纳义务人，免征教育、水利和文化等政府性基金。可这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帮助，因为他们每月卖两台机器就要超过3万元了。

与其他技术含量不高、成本较低的小微企业相比，机器人这种高新技术项目研发成本明显偏高。徐笑天表示，他们需要政策特别扶持，期望出台更有针对性的优惠政策，减少申请资金的繁琐流程。“只要申请到优惠贷款，我们就能快速成长！”宋文涛自信十足地说。

投资人看重“光环”和背景

2015年至今，他们参加了几十场路演，见了40余位投资人。去年下半年以来，约见成功率越来越低。“同类项目增多，融资环境正在趋冷。”徐笑天说：“去年初约见投资人成功率至少70%，基本听说是机器人都会见面。可今年10家中愿意见的，顶多3家到4家。”

让他们失望的是，一些投资人似乎越来越看重创业者有无明星“光环”或大公司背景，而缺乏耐心考察创业团队的能力和潜力。

“理论上投资人都知道投资重点是‘投人’，公司运营者能力和团队素质等最重要。但真正选择时，不少人更看重是否有明星CEO或大公司站台，是否有‘唬人’的专利和销售额。”宋文涛表示不太理解，“一些投资人嘴上说投人，实际只看你现在有什么。就像姑娘找对象，说看人品，实际还是看是否有钱有房有车”。

徐说，投资人每天收到太多创业项目，邮箱都被挤爆了，能给每位创业者预留半小时就不错了，有时PPT都顾不上看。

最让他们不舒服的是，一些投资人骨子里压根看不起创业者。

有一次他们去一家较知名的投资基金公司，投资人从进门到离开就没正眼瞧过他们。“他坐在对面边看手机边聊，好像完全不把我们当回事。”还有一次，投资人张口就问：“你们机器人技术是不是抄袭大公司的？”一次路演中，一位投资人很不客气：“你们机器人技术含量不高，制作成本不会高于5000元吧？”徐回敬：“尊敬的投资人，我给您5000元，您若能做同样的机器人，我向您采购。”话音刚落，掌声一片。原来该投资人对每个路演项目都极尽贬低嘲讽，掌声正是其他路演小伙伴的声援。

在徐和宋看来，投资人和创业者双方应是平等的，“我们以谦逊态度请投资人做指导，并不意味着投资人可随意贬低我们的创新产品和团队”。

卖车借钱也要坚持下去

很长时间没获得投资和盈利，两位主要合伙人压力很大，先后患上不同程度的焦虑症。

宋文涛称最难熬的时候是2014年冬。“每天晚饭后，一个人出去溜达好久才能平静。有时在冰冷的长椅上一坐就是几小时。”他称那种压力只有自己能体会，“像受伤的狼躲到山洞独自舔舐伤口”。为宣泄压力，他报了拳击班，每天对着沙袋狂打一通才觉得好受些。

“创业近一年，项目始终没大进展，见投资人也屡屡失败，一直不停往里砸积蓄，压力到了极致，身体开始垮了。”徐笑天称当时整个人陷于紧张中无法自拔，持续失眠和胃疼，最严重一次高烧39.8度，引发全身抽搐，被送到医院抢救。“那段时间像死过一次一样。”他苦笑着说：“其实也没啥大毛病，就是严重焦虑症引发的身体连锁反应。”

煎熬中，家人和朋友是他们坚持下来的最大动力。这几年家里的积蓄，全被他俩投在了公司，今年员工每月的支出，也主要靠家人负担。免费的路演和展会，都是朋友们介绍和推荐来的。

创业至今3年，投入200多万，卖出17台机器人，销售收入仅20万左右。同期融到钱的不少创业公司已经倒闭，但徐和宋仍在坚持。记者问未来还能坚持多久？宋坚定地说：“借钱也要坚持下去！实在不行先把车卖了，绝不放弃。”

对未来方向，他们的思路很清晰，就是用最好的技术开发出受市场欢迎的“爆品”。宋文涛说：“做好产品才是最终目标，就算没有投资人看中，没有获得政府扶持，我们依然会专注做好产品。市场认可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们走出煎熬的日子。”(照片均来自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