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城市的风貌,不仅要保留那些老建筑,还要让建筑里面的故事传承下去——
奔走,为了拼接城市的记忆

图为天津中法工商银行大楼旧址,建国后曾用作天津市总工会办公大楼,现为中国银行天津分行使用。 本报记者 朱林 摄

想看看老天津的“华尔街”是什么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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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魂。它游荡在老街巷、老建筑中,它存留于老市民、老街坊的脑海中。天津如此,其它城市亦然。
读懂黑白照片背后的东西,有时比照片本身更重要。因为,留下城市的记忆,不只是把老建筑挂上保护牌,不再拆除那么简单;而这些记忆对于市民的意义,也不只是思乡和怀旧。
通过对文物的保护,我们可以梳理出城市发展、社会变迁和文化传承的脉络。追溯这一脉络,学界可以还原城市的历史,寻找未来的方向。在拥有了共同的乡愁之后,市民也能由此产生自信心和凝聚力。
这就是找回城市记忆对于当下的更深意义。
“天津记忆”团队成员韩春静曾遭遇到这样的困惑:每一次去外地,别人听说她是天津人,都会开玩笑地说,“给来段相声吧”。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除了相声,天津的标签还有包子和麻花。
事实上,作为北方的重要工业城市,天津自1860年开埠后,就有“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城市建筑颇有特色,各方文化在此交汇融合。
在天津,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用手中的相机,记录城市的角角落落;他们走街串巷、钩沉史册,挖掘建筑背后的故事;他们出刊物、办讲座,用微信、微博讲述身边的历史……他们就是“天津记忆”志愿者团队。
镜头之下,记录的是城市的变迁痕迹,一张张“津门往事”,试图重新唤醒人们对这座城市的文化记忆。
很多记忆已经被遗忘
2006年的时候,天津市民张翔发现,身边不少熟悉的老建筑,被涂上了一个白色圆圈,圈中大大地写着“拆”字。最开始,他只想拿起相机,记录下这些即将消失的老建筑;后来,他发现,光拍照是不够的。这些老建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他不知道,住在里面的居民也不知道。
后来,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走到了一起,他们想去考证,自己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到底发生过什么。整个团队核心成员有20余人, 2011年定名为“天津记忆”。他们不只拍照,也挖掘建筑背后的故事、人物,进行考证、研究,并把相应成果反映给文保部门,以保护文物。
天津的五大道地区,拥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建成的花园式房屋2000多座,建筑面积达到100多万平方米,风格涵盖不同国家,建筑形式从文艺复兴式、古典主义、折衷主义到巴洛克式不一而足。
很多名人曾经居住在这片区域,但到底谁在哪座建筑中居住过,直到今天,相关资料依然不全。
“天津记忆”成员韩春静带《工人日报》记者前往天津市和平区重庆道83号,这个地点,许多中国球迷都不陌生——民园体育场。这座拥有96年历史的体育场,一直到甲A时代还在使用。然而,体育场参与设计者的故居在哪儿,却没人知道。
民园体育场的这位参与设计者大有来头。1982年,《烈火战车》一片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影片中的主人公原型叫埃里克·利德尔,是出生在天津的苏格兰运动员,6岁时返回英国,在1924年获巴黎奥运会男子400米冠军。1925年,他返回中国,在中国住了20年直至去世,参与了对民园体育场的改造,根据自己的参赛经验和世界田径赛场的标准,把民园体育场改建成了当时亚洲首屈一指的体育场。
但就是这样一位知名人物,关于他在天津的旧居,一度众说纷纭。“重庆道上的旧居,摘牌都摘了三年了,因为根据我们的考证研究,发现他根本就没在那里住过。” 韩春静说,“天津记忆”团队的付出,就是希望正本清源,还历史以真实。
在天津著名的“五大道”上,韩春静经常能碰到各种“黑导游”,拉着外地游客“满嘴跑火车”。有时候她很想冲上去,告诉游客,真实的“老天津”究竟是什么样子。
考证的结果有时是遗憾
“我们要把这座城市的记忆碎片拼接起来,最终找到结果。”张翔说。“天津记忆”团队通过考证,寻找到了许多名人在天津的痕迹,比如张爱玲旧居、钱伟长旧居等,使之重现于公众视野。
但面对着城市的更新,有时候,考证的结果反而是无奈与遗憾。
张翔曾经去寻找拉贝在天津的旧居,就是在南京大屠杀中担任国际安全区主席的拉贝,不足4平方公里的国际安全区,给了25万名中国人活下去的机会。
2013年,拉贝在南京的故居,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是拉贝在天津的经历,却不为人知。“拉贝肯定在天津待过,他是西门子公司在北方的负责人,西门子北方总部在天津。”张翔说,《拉贝日记》也有提到旧居在马场道多少号,但是具体位置不清楚。
2009年,一本叫《拉贝画传》的书出版,里面有很多拉贝及其夫人在天津拍摄的照片。“在常人看来可能就是一张人物照,但由于我平时接触的照片很多,能根据照片角落里的一个细节,判断大概是什么建筑。再结合其他角度的照片、背景照片、马路对面的建筑照片等等,寻找地点。”张翔回忆说。
张翔查资料、到实地调查,走访当地居民,很多当地老人年岁已经偏大,记忆含混不清。直到2012年,天津市河西区出了一套旅游画册,上面有个街景,张翔在照片里证实了结果。
“通过历史文献、人物口述、现场调查、照片对比,证明拉贝旧居就在今天马场道与友谊北路交口东侧,过去叫传德楼。”张翔说。
传德楼,在2002年前后被拆。拉贝在天津的仅有痕迹,消失在推土机之下。
这样的建筑还有很多,“有的时候,明明建筑已经被确定为保护建筑,但开发商依然敢偷着围上工程用的围挡,我们就向有关部门反映。”韩春静说。
而在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秘书长安然看来,“文物保护是城镇化进程中的一项‘软肋’,文保工作者往往是在和推土机‘赛跑’。”
2015年,为了表彰这一团队的贡献,“天津记忆”被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授予 “薪火相传——寻找文化遗产守护者年度杰出团队”称号。国家文物局原副局长张柏在颁奖时表示,“要动员社会各界力量参与到文物保护中来。”
搭建起公众和学者间的桥梁
目前,“天津记忆”通过各种渠道搜集的实物和电子版老照片达3万余张。此外,他们还将考证的历史、搜集的资料整理出来,形成内部交流资料《天津记忆》,至今累计推出130期。第130期是《黄家花园专辑》,厚达280页。拿在手中,也能感受到它的分量。
很多资料,来源于黄家花园的老居民。黄家花园位于和平区,在上世纪30年代,是天津市中心的繁华区域。
最初,内部刊物只是要发团队成员在微信公众号上关于黄家花园的文章,令团队成员没有想到的是,黄家花园老居民热情相当高,不仅反馈各种细节,还积极投稿、提供照片。最终,那些发布在微信公众号上的投稿,被选登出来。
居民的热情参与,让团队成员出乎意料。“这个回忆点,引发了老居民的共鸣。我们的很多行动,可以说是很多老居民推着往前走。”张翔希望能动员更多老居民,自发地维护好老建筑。
组织外拍、开班讲座,是考证研究以外“天津记忆”经常开展的两项活动,“基本上把天津的老街巷走遍了。”张翔说,后来,很多市民看到微博上发布的外拍活动,也跟着参与进来。
韩春静告诉记者,今年他们和天津档案馆合作,每月都有定期讲座,目前已安排到年底。讲座会邀请档案馆专业人员,讲历史和地域文化等,希望通过这些活动,搭建起桥梁,把公众和文保专家、学者联系在一起。让每一位市民都能意识到,保护身边的文物,保留共同的城市记忆,人人皆有责任。“但是,作为志愿者团队,经费不足、缺少人手,是制约活动开展的重要因素。”
“要培养公民的文物保护理念和责任意识,如果每个人都从自身做起,人人提高责任意识,就能形成一个有利于文化历史价值传承的良好环境。这不仅需要政府加强文保的宣传和教育力度,民间也应参与其中。”安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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