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的生命被温暖照亮


本文制图:李法明
编者按
这是一位报道劳模的记者从自己多年的采访经历中摘取的劳模故事,之所以让人记忆犹新,是源于记者曾与他们在文化与精神上的碰撞。
是的,每个生命都是孤独的,但每个人的精神世界可以是丰富的。这些劳动者用诗、用歌把清淡的日子点亮,让艰苦的岁月开花。
文化的温暖存在于每时每刻每个生命中,使得人们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到精神的寄托和灵魂的家园;让人在绝望的时候吐了口气,移情到另一个世界。 在文化滋养生命的同时,我们也透过他们的精神世界品识其人格的高贵。
透过这些触及生命深处的文字,我们似乎也可以聆听到自己的心声。因为,劳动是美的,美是平等的,而平等恰恰是文化对每个人的馈赠。
在社会转型期,于生活大潮中挣扎的我们,不可避免的会迷茫、焦虑甚或阵痛。但是,被文化滋养了的生命就如同这春日里的阳光。正像郭明义曾朗诵过的诗歌:“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在属于劳动者的节日里,以此向平凡而高贵的普通劳动者致敬!
“五一”来了,又到了劳模表彰的时候。
作为从事劳模报道10多年的记者,每一次在表彰大会现场,听到国歌响起,总有要流泪的冲动。
来到这里接受表彰的人们,都是各行各业从艰辛困苦中摆脱了命运的捆绑磨难最终脱颖而出的人,当他们身披绶带接受荣誉表彰的时刻,有多少艰苦卓绝涌上心头?汇聚在一起,形成庄严而激情涌动的强大气场。
每当这种时刻,我都有种冲动,想走上前去,看看这些含满泪水的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劳动本身就是美,而美是平等的,生命也是平等的”
4月26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迎宾馆礼堂,在满是披红戴花的劳模代表中,见到新疆华源集团董事长李俊——今天,他打了一条红色的领带。
“高兴吗?”我问他。
“高兴,特别高兴。”言语间, 62岁的李俊脸涨红了起来。
“早晨6点我就出门了。”他说。
他说的6点是北京时间,按照新疆比北京晚两个小时的时差计算,实际上才刚刚4点,整个乌鲁木齐还在沉睡,而他为了出席今天的劳模表彰大会早早地出发了。
同样是春天……记者想起了另一位劳模——矿工白国周。
19岁那年,白国周有一天在上班路上,不经意间看见盛开在路边不知名的小花,被它们的清新美好打动了,“这些小花,并不求别人的关注和赞美,只是簇拥在一起,寂静而尽情地绽放。”
白国周想到自己和工友,“美并不仅限于书上画上以及世俗人所描绘出来的那些,生命本身就是美的,劳动本身就是美的。美是平等的,生命是平等的。”
上面这段文字,是7年前采访白国周时写的,当时的白国周39岁。多年过去,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采访过他的《工人日报》记者?
写他的报道,当年就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反正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听他说过。有时候我想,如果现在遇到,我们还能相认吗?
即便这样,他给我的故事,我终生难忘。
那几年,矿难频发,平顶山煤矿工人白国周,下井22年,不光他本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碰伤,而且,他带的班组先后有230多人,也从来没出现过安全事故。
至今,下井采访的经历仍然让我津津乐道,为之骄傲。
坐着被叫做“罐笼”的升降机哐啷一声冲到地下280米,速度跟飞机降落差不多,90层楼高的深度,三四分钟就着陆了,气流冲得人耳朵胀疼。
之后,矿上陪同采访的两位男同志,一左一右把我连托带架地推上一辆被称作“猴车”的像自行车座一样的简易缆车,两人像荡秋千一样往前推送了一下,忽悠一下我就滑进了巨大的隧洞中,顷刻间像瞎了一样,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无边的黑暗中,我只有双手死死地攥紧“猴车”前的细棍儿,生怕自己一松手就跌落进幽深不见底的隧洞中,恐惧得甚至不敢叫出声,“人死了以后,魂魄就是这么游荡的吧?”当时我想。
至今,我都记得这无助而绝望的一幕。
这时,对面突然出现一个小小、小小的亮点,当我明白过来那是对面矿工头上的矿灯时,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立刻明白了什么叫做工友。
从井下上来,我跟着白国周一路从单位走回家,我问:“一个人在巷道里走,感到孤独害怕累了或者高兴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他说,一个人的时候,他经常会大声唱歌,“反正不会有人听见。”我又问他,最喜欢
唱什么歌 ? 他回答是张雨生的 《 大海 》 。
“那你能给我唱唱吗?”我问,他没有回答,直接张口唱了起来: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
请全部带走
……”
那天,道别时,这个见到记者紧张腼腆甚至有点自卑的煤矿工人,忽然提议,“李记者,我请你去唱卡拉OK去吧!”
这个冲口而出的邀请,至今让我欣慰,我把这当成是采访对象对我工作的认可。而自从听他唱过《大海》之后,再听到这首歌,我总会想到那深深的井下,想起这个人和数不清的这些人,为他们担心,更为他们祝福。
“能在艰苦的环境下坚持下来,就很伟大”
采访全国劳模窦铁成的报道,写出来得到不少肯定。可见到老窦,几杯酒下肚,他跟我说:“李记者,你写的是挺好,可还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就到位了。”
当时听了,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觉得劳模毕竟也是人,见记者多了,难免也会感觉飘飘然。
直到两三年后,我到新疆“死亡之海”罗布泊,采访在无人区里修了3年铁路的中铁一局筑路工人,在那里遇到了几个80后、90后小青年。突然对窦铁成的话若有所悟——
2012年6月的罗布泊,白天烈日炙烤着戈壁,布满盐碱的褐色硬土反着刺眼的白光,逼得人眯起眼睛,汗水顺着身体一直在流,让人不断地想到木乃伊以及它黢黑干瘪的样子。
五六十摄氏度的温度,辽阔无际的天地仿佛是没有墙壁的桑拿室,找不到出口,让人窒息。
让记者意想不到的是,我竟是第一个出现在工地上的女人。“这里自然条件太恶劣了,所以全部是男职工。”用工人们的话说,如果飞来一只蚊子,也一定是公的。
从哈密出发进入罗布泊,一路上300多公里光秃秃的戈壁,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有蓝天上漂浮的大朵白云变幻着身姿与我们如影随形。“天上无飞鸟、地上无寸草”,这是“无人区”“生命禁区”的真实面貌。
一年365天,罗布泊200天飞沙走石,最大风力超过13级。风把架在平板列车上的彩钢房宿舍吹得像摇篮一样,睡一晚起来,拍一下盖在身上的被子,沙土能扑到对面的床上;饭碗里面条被风吹到地上的事司空见惯。
跟憨厚讷言的老工人相比,这几个80后、90后的小伙子显得思想活跃。
90后张兴伟向记者解释自己的名字,“高兴的兴、伟大的伟”,“其实也没什么伟大的。”他自嘲地加了一句,“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坚持下来,就很伟大。”记者说。当初和这个戴着眼镜又高又瘦有些文弱的大男孩一起来的108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一个,留下来需要忍耐和坚持。
刚刚大学毕业的李朴洋,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记者凑过去坐在他身边的一刹那,他的身体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你知道戒指戴在这里的意思吗?”记者问,他点头;“那你有女朋友了?”他摇头。
孤独的时候,李朴洋写诗给自己打气:
漂泊在异乡的风雪里,
沐浴在边疆的酷暑中,
我已成长。
选择了理想就意味着选择了坚强,
因为钢轨的那头就是故乡。
记者发现,这几个年轻人都拿着和外边时髦青年一样的苹果、三星这样昂贵的可以上网的3G手机,“罗布泊信号不好,要放在窗户边才有信号,上网要到罗中镇,两三个月能上去一趟就不错。”
胥洪给记者翻看保存在手机里自拍的照片,罗布泊的日落与夕阳、白雪与狂沙,一年四季晨昏暮晓无声地存进了手机的某个角落。罗布泊自然条件恶劣,但他脑海里却存着特别美好的画面,“冬天下雪的时候,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只有我一个人走在戈壁上,大地积着厚厚的白雪,灰蒙蒙的天空卷着大片的白云,那么低,好像再往前走两步,就能伸手摸到了似的,我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进了另一个世界?”
……
胥洪的描述让记者想起了同样在中铁一局工作的窦铁成,他也曾在新疆的沙漠里工作过,那一刻我明白了,老窦为什么给自己起了“天边的云”这个网名——在没有绿色、没有人烟的荒野,也许只有天上的云彩,才能与这些辛劳的人们彼此相望,无语地相伴。
记者突然明白了他说的“那一点点”是什么了。
“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再见到窦铁成,我说:“我现在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抽了一口烟,问:“是什么?”
“采访时,你不经意地说过一个情景,有一年深秋,在大山里施工,满山遍野的树叶,红的黄的绿的五彩斑斓灿烂极了,你说,当时想,要是这时候恋人在身边该多好啊!我应该把这个写进去,你说对不对?!”
窦铁成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又冲着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
写到这里,想起有一年也是“五一”节前,在中国劳动关系学院见到全国劳模郭明义,当时他的事迹刚刚为全国人民所知,大家对他充满了敬意和好奇。在与劳模班同学座谈的时候,讲到最后,郭明义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主动说:“我想为大家朗诵一首诗,”说罢,便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开始了长长地背诵:
《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夜夜的月圆。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那一天,在所有题签的扉页上,他都写上了这句——你是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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