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谷鸟的身后
谷雨过后,布谷鸟款款飞来,“布谷—布谷—布谷—”的叫声响彻江淮大地。第一个音节短促,二、三个音节悠长,前一声刚消于无形,后一声又续接而起,不急不躁,中气充沛,即便叫上一天一夜,音质依然清悠而富有弹性。
尽管布谷鸟的叫声还是那么优美,可我却怎么也不能像往日那样对它充满喜爱。因为《动物世界》上介绍说,布谷鸟不仅不筑巢,不养雏,而且阴险毒辣,心计颇深。它们拿手的把戏就是将蛋产在像知更鸟、刺嘴莺等那些比它小的鸟类的巢穴中,悄悄移走那窝蛋中的一个或者几个,让知更鸟、刺嘴莺等鸟来代替自己孵化孩子。不仅如此,当小布谷鸟被孵化出来后,小家伙还会趁义母出去寻找食物的机会,把义母的小雏鸟推出巢外摔死。义母回来后,看见巢中只剩下唯一的幼雏,就会把这个凶手当做宠儿来疼爱哺育。
既然布谷鸟是残害其他鸟类后代的罪魁祸首,那么人类为什么至今还像知更鸟、刺嘴莺那样执迷不悟,恍然不知呢?用一句狠话来说,就是“卖了你,还让你帮人家数钱”。很显然,这是民族文化的传承习惯造成的。
众所周知,从古至今布谷鸟在我们心中一直都是以吉祥的形象存在着。布谷鸟就是带着这种情感堂而皇之地飞进了我们民族的文化殿堂,进而融入了文化血液之中,与民族的精神共生共存,让我们奈何不得。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子规即是布谷鸟。宋人王令《送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宋代的蔡襄诗云:“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陆游也有诗曰:“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但令春促驾,那为国催耕,红紫花枝尽,青黄麦穗成。从今可无谓,倾耳舜弦声。”南宋词人朱希真的“杜鹃叫得春归去,吻边啼血苟犹存。”
读着这些优美的诗句,想着布谷鸟的幼雏把其他小雏鸟翻出巢外摔死的场景,真是叫人毛骨悚然。一个刽子手竟然被我们的先人当成了一个善者来不停地歌咏,寄托了无数美好的感情,以至于到现在我们都无法改变,更无法将其从传统的文化殿堂中驱赶出去,这不能不说是我们人类的悲哀。
与滋生这种悲哀相类似的错误,我们的身边还有很多。比如,我们常常认为红色星星的温度一定最高,蓝色星星的温度一定最低,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我们以为只有夜晚才有星星,其实白天也有,太阳是一颗,地球也是一颗。雨后,湿润的地面下常传来“瞿——瞿——”的叫声,多少年来,我们一直都认为这是蚯蚓在叫,而事实上却是蝼蛄在唱。历史书上,我们往往只看见那些黑字,其实空白处还有好多字是看不出来的。还有,并不是最黑的地方看不见东西,最白亮的地方同样也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世界上好多事情都是被蒙上封皮了的,只有我们敢于用力撕开这层封皮,才会看到血淋淋的真实,也才会产生惊讶和愤怒,无奈和忏悔。
按照古老的传承,布谷鸟是一只吉祥的鸟,可当我们了解到它生活和育雏的丑恶行径之后,它便现出了另一幅可恶的嘴脸——阴险、虚伪、凶残。但我们依然阻挡不了人们把它当成善鸟来热爱着。我们也只能自欺欺人地认为:飞翔在传统国度中的布谷鸟是一种鸟,而只瞄准别人巢穴的是另一种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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