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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6年03月21日 星期一

从工人到摄影家,王福春将镜头的落脚点聚焦在“人”上,用37年时间记录发生在狭小车厢内的温情故事和这些故事所折射出的世态镜像。

【关注】火车上的世态风景

赵凤兰
《工人日报》(2016年03月21日 06版)

通辽一集宁 摄于1998年

牡丹江-长汀 摄于1989年

武汉一长沙 摄于1995年

兰州-西宁 摄于1995年

尽管如今传统的蒸汽机车已被新的电气化高速列车所取代,但在很多人心中,仍然依稀保存着他们对当年的铁路、绿车皮和火车鸣笛声的怀念。最近,摄影家王福春镜头下的《火车上的中国人》在微信朋友圈“火”了,这组照片让人们重燃了对那段激情岁月的质朴记忆和深刻感怀,他用37年定格下来的历史瞬间真实再现了那些年火车上中国人的千姿百态,见证了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百姓最真实的生存处境和精神面貌。这些发生在狭小车厢内的温情故事和这些故事所折射出的世态镜像,在历经岁月积累和沉淀后,如今成了最美丽的风景。

出彩的瞬间源自朴素的情感

正所谓平凡的人们总能带给我们最深的感动。当许多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去天边“打鸟”或应潮流所趋一窝蜂跟拍应景之作时,往往忽略了最动人、出彩的瞬间其实就是身边那些最平凡最朴素的情感。从小父母双亡、靠哥嫂养大的苦孩子王福春对火车有一份特殊的情感,由于哥哥在铁路上工作,他每天在火车机务段旁看火车跑听火车叫、上机务段捡煤核儿、上车里扫煤、扒车去外站捡粮食,一天也没离开火车。1963年,王福春考入哈尔滨铁路局绥化铁路机车司机学校,1970年,他从部队复员后被分配到三棵树车辆段当工人、干事,负责美术宣传。有次工会评劳模,工会主席借给他一台海鸥相机,要他去拍劳模照,从那一拍就再也没扔下,海鸥相机开启了他摄影生涯的起点。

“起先我对摄影不感兴趣,总认为美术才是艺术,摄影的艺术含金量不够,但接触摄影后我发现摄影来得快,立竿见影。1977年文革结束后我疯狂拍片,1984年我被调到哈尔滨铁路局做专职摄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时我拍的都是扶老携幼、端茶倒水等好人好事,老百姓穿的是解放鞋、戴的是解放帽。那种摄影是模式化的,不过今天拿出来看它也是历史,是那个时代的痕迹。”王福春说。

真正使王福春思想发生转变的是上世纪80年代日本摄影家久保田博二在哈尔滨的一次展览,展出的作品都是穿解放服、戴解放帽的包钢工人,上万人骑自行车上班,脚前脚后在那抽烟,非常自然,一点摆拍的痕迹都没有。从那以后,王福春开始有意识地在工作之余转向拍摄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内容——将镜头的落脚点聚焦在“人”上,去捕捉火车这个特定空间里乘车人最真实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

历经苦难才能领悟超越的人生之美

基于自身的苦难童年,王福春对普通老百姓艰难的生存处境和精神状态感同身受,这种天然的亲近感使他的镜头里多了些许体恤、悲悯与深情。他用温情的目光和平实的镜头默默打量并记录着这些跟他一样境况的普通人,用镜头光圈所释放的光亮去照亮每一个被摄者,去“抚摸”他们的孩子,近在咫尺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生怕哪一个精彩瞬间被轻易错过。无论是相拥而眠的情侣、开怀大笑的祖孙、劳顿疲惫的妇孺,抑或对镜剃须的老人、站立而眠的儿童、替人把脉的方丈、献上哈达的喇嘛、拉二胡的男女、听音乐看电视打麻将的乘客等,都体现出一种超越苦难生活的坚定、达观,以及国人最真实、最朴素的人文情怀和精神诉求。这些摒弃了对光影的唯美追求,不雕琢、不粉饰、不谄媚、不夸张的影像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真质朴,它来自纪实摄影自内而外所释放出的真实感染力和生命力。

“我从小是低着头在屋檐下长大,夹着尾巴过来的,在大人面前我一般不怎么说话,上学在课堂上也从来不举手发言,这些困难的经历倒成了我人生的财富。我拍的片子基本不离开生活,全是生活中的小碎片,我知道自己该拍啥、也知道怎样去拍。”在王福春看来,生活充满着欢愉,同时也充满着伤感,人是感情动物,没有感情拍不出好照片。“有次在火车上我看到一个满身汗泥、光着膀子的小女孩倚着车门站着睡着了,那一瞬间我的心被刺痛了,五六分钟按不下快门,我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我能在摄影道路上走到今天,是对兄嫂和帮助过我的人的一种回报,我会把这种情感融进对生活的观察、体验中。”

缘于摄影人的良知和感恩之心,多年来,王福春以一种拾荒者的敏锐频繁穿梭于各列车间,端详一张张生动而陌生的脸孔,记录火车中人最真实的市井人生。在他眼里,这些人如同他的父老乡亲,他们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一颦一笑皆是风景。他用30年如一日不倦的好奇心和充满胆识的抓拍能力捕获每个生活图景的“意趣点”和“刺点”,像杂技演员一样不断向自我影像的极限挑战,创作出一张张出其不意、令人惊奇的稀有影像。这些影像如同历史碾过的车轮不可逆转,它永远定格在了记忆的深处。

纪实摄影是一眼看透的白开水

“纪实摄影不必商量,一商量那个瞬间就没了,必须要潜伏先拍下来再说,今天拍下,明天就成为不可复制的历史。”在王福春看来,做人不能出格,但做艺术必须出格;做人不能不择手段,但做艺术必须不择手段,当然,这种不择手段并非造假。“过去叫潜心摄影,现在是潜伏摄影,把自己潜伏起来,我形容自己是职业小偷,我在车里一趟趟地走,眼睛还到处乱看,跟小偷一模一样。我经常跟小偷不期而遇,他看我是小偷,我看他是小偷,他以为我跟他是同行。”王福春打趣地说。

王福春拍摄的《火车上的中国人》最大特点之一是充满生命激情的谐趣,在那个精神和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只有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领略那种普通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既超越又入世的人生趣味之美,这种美在一张张朴素与粗粝的脸孔映衬下,涌动着一种令人感动的诗意,观者从中读到的是人们对生活的满足、对苦难的笑纳、对生命的坚持和对希望的追逐。

“纪实摄影也是人学,它拼的不是长枪短炮,而是镜头后的头脑,这个头脑其实就是文学和艺术修养。文学是一切艺术之母,读懂文学就能看明社会、参悟人生,拍的片子也就有了思想内涵和深刻性;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没有闪光点的记录就是一眼看透的白开水。”王福春说。

谈到时下摄影师对纪实摄影选材的困惑,王福春总结说:“水源要看清,眼力很关键。首先,你生在哪儿就拍到哪。我生在黑土地就拍黑土地人、东北人家、东北人三部曲,我拍家乡父老其实就是拍我自己儿时的记忆,那是一种感情,一切艺术没有感情你就走不到高峰。我曾经也尝试着拍北京的故宫、天安门、天坛、颐和园等,但总是找不着感觉,我意识到这些地方不属于我,于是还是回到东北老家去拍;其次,你干什么职业就拍什么。我干铁路工作我就拍铁路。总而言之,一技之长胜过多才多艺,只要可着一口井打,想不成功都难。”

往事并不如烟。如今,再回过头来重温王福春在1978年到2015年间拍摄的这些陈年旧照,它像一列老火车载着一部时光漫游史正轰隆隆朝我们驶来。老照片中那饱含人情味的浓浓生活炊烟、那一张张由衷的笑脸都是热气腾腾的中国现实,是活生生不容辩驳的历史,具有无可争议的史料价值。

如今,机车内的条件好了,人们的腰包鼓起来了,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疏离了,很多人都低头看手机,人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王福春拎着相机已很难在车厢内寻找到往年那些火热的生活细节和故事了。尽管如此,那段远去的历史却依然温馨如昨,值得被人们长久的回望和凝视。(本文照片由王福春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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