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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6年03月21日 星期一

那个画小人书的老头,走了……

新华社记者 孙丽萍 吴霞
《工人日报》(2016年03月21日 03版)

荣获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的知名画家贺友直(右)在颁奖礼上发表获奖感言(2014年12月17日摄)。 新华社记者 裴鑫 摄

一个人的离去,能带起浓得化不开的文化情绪?

贺友直老人做到了。

这个爱喝酒,爱笑眯眯地、中英文并用地讲冷幽默,笔下线条功夫如鬼斧神工的贺老夫子——中国连环画大师,16日在上海瑞金医院走了,享年94岁。

网络上很多人自发致哀,缅怀一个人和他所代表的一个文化标识。

最后时光

人们的讲述,试图还原这位连环画宗师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16日上午,上海巨鹿路一栋弄堂房子的二楼、不到30平方米的陋室里,贺友直早上起来,和平时一样自己进厨房下了一碗面。 

几位来自家乡宁波的客人前来拜访。今年5月,宁波美术馆计划为贺老举办展览。贺老一贯信守承诺,已如约完成了展览所需要的新作,加上说好要捐赠的作品,交付给家乡来客。  

会客结束,10点半左右。老爷子没有送客,独自走进了卫生间。家人并未觉得异样,直到感觉贺老很久都没有出来,才急忙查看。而此时,贺老已休克倒地。

在瑞金医院,紧急抢救争分夺秒。当天下午2点左右,各方人士都接到了贺老女婿的电话,报讯“经过抢救,血压和生命体征恢复正常,现在急诊室观察”。人们以为贺老已度过危险期,长长舒了口气。

不料,下午5点左右,贺老病情反复,回天乏力。一代连环画宗师与世长辞。

国宝

贺友直猝然辞世,风靡几代中国人的“小人书”,在他身后合上最厚重的一页。

在中国当代美术史上,贺友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连环画创作,影响巨大,可以与齐白石、林风眠、潘天寿的国画丹青千仞并立,它们共同构成的美术浪潮,深深震撼影响过中国美术界。

这位中国画坛的“故事圣手、白描泰斗”,坚持一辈子只画“小人书”,却把最大众读本的连环画变成了中国国家级的艺术瑰宝。

总愿意说自己“只是小学水平”的贺友直,在中国美术史上留下诸多创造。

上世纪六十年代,他把当代的连环画创作与明清版画“打通了血脉”。《山乡巨变》得了全国连环画第一届评奖一等奖第一名,被誉为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贺老自叙:“画《山乡巨变》这套连环画,曾推翻过两次,感到画出来的东西不像,因为采取黑白明暗的洋方法,画出来的画黑糊糊的,与自己在湖南资江边上看到的山水田地、村舍景物、男女老少的清秀明丽的感觉不相像。为寻找表现这种感觉的语言,从1961年,我经历了三个年头的苦难历程。突然,遇见了‘陈老莲’,发现了明清版画,这使我找到了一条可走的路,想出了用以表达内心感觉的一种语言,这就是我以后画出来的样式。”

1980年,小学学历的他受聘于中央美院新成立的年画连环画系,当了七年客座教授。也成就了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迹”之一。

老顽童

凡是熟悉贺老的人,都感觉到他强烈的人格魅力。他是大师,亦是顽童,爱喝酒、爱画画、爱开怪腔。

说俏皮话儿,是贺老的拿手好戏。人越老,说出的话儿越幽默、越放松、越有味道。

不高的他常常说:“我只是个草根。我是个画匠,一辈子画连环画的手艺人。做个手艺人、匠人,没什么丢脸的。”

尽人皆知,贺老爱喝黄酒,不可一日无此君。每天早中晚三顿酒,雷打不动。

在贺老那间著名的陋室中,贺友直的夫人谢慧剑指着房间的一角告诉记者,这里是老人家的“好望角”——各式各样的黄酒瓶整齐排列。

“你要看他身体好不好,就看他喝不喝酒,如果生病了,他就喝不了,只要喝酒,身体就没问题。”

贺友直的女儿贺小珉说:“每天很准时,爸爸一定是11点半从自己的画室走到外边,因为他知道他11点半要吃饭了,要喝酒了,是很有规律的。”

江南的黄酒,深藏着他的真性情,更孕育了他的绘画灵感与激情。

老上海最后的“画传”

在上海著名的云南路美食街上,食客如云的老字号“大壶春”,有整整一面墙是贺友直描画的老上海。食客们看着画作,品尝地道的生煎馒头、双档汤,咂摸着几十年不变的滋味。

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贺友直开始画老上海风俗系列画,用连环画记录下这座海派城市的巨变沧桑。

从老上海亭子间竹竿晾衣裳、小贩叫卖、黄包车夫拉车的平民生活风景,直到眼下社会上的“啃老族”、崇洋媚外、物质至上现象……在这位连环画大师的笔下,人情冷暖、美丑妍媸,每一笔、每幅画都充盈着人生况味。

为了创作连环画《大世界》,90高龄的贺友直自己带着一部相机,跟丁和多次去探索已经废弃的上海大世界,反复研究建筑内部结构。他还调出了大世界的许多文字图像档案资料,反复推敲。历时两个多月画好的这幅连环画,和贺老的许多作品一起,记录了贺老用近80年时光经历的海上旧梦。

真把所有连环画连缀在一起,何尝不是一卷关于老上海的《清明上河图》?

这,是贺友直留给这座城市的一笔无价的文化财富。

一辈子最智慧的事情

一个人走了,或就真的带走了一个时代。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连环画衰落了,稿酬一落千丈。贺老守着清贫,不为物质所动。

许多画家改弦易辙,从连环画转向国画创作,名利双收。贺友直仍然不为所动。他说,我没有琴棋书画的修养,画不好国画。“我这辈子做得最智慧的一件事情,就是坚持只画连环画。”

书店已经找不到的连环画,却在收藏市场悄然大火。许多藏家、富豪,看到贺老的作品在拍卖场上一幅价值十几万,捧着钱来请他作画。但他不肯,让他创作自己不熟悉的题材,不是他心目中的艺术创作。老头很倔强。

他还坚持把所有作品捐献给美术馆,留给国家,不给子女。

有人评论,贺友直是特定时代、特定国度造就的连环画家,一直以平实白描的手法致力于人物造型、生活场景及总体构图,从而使连环画脱离了“小儿科”,成就出蔚为大观。

从贺友直的连环画中,人们所看到的不仅只是一幅幅风俗画,更可以藉此追寻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贺友直的连环画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小人书”,而是一代人的集体“文化记忆”。

人们难忘,2014年12月,贺友直获得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站在颁奖仪式上,贺老感叹:“领这个奖我很难为情,因为我赖以为人民服务的阵地已经没有了,连环画已经被淘汰了。” 

无可奈何,却勇敢直面现实。

直到生命最后时刻,贺友直仍在谋划、期待连环画以某种新鲜的方式“老树发新花”。

然而,今天的中国连环画后继乏人。

2016年3月16日,一位对中国连环画最虔诚的匠人走了。

(据新华社上海3月19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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