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极村，这个地处大兴安岭北段西坡的小村庄，距海拔800多米的我国境内冷极点仅13公里。

在这个全年平均温度零下5.3摄氏度、冬季最低温度零下45摄氏度的地方，常年驻扎着13名养路工人。近日，《工人日报》记者来到这个北国村庄探访他们。

一

夜幕下，牙林线上一天一趟的4181次列车缓缓驶入冷极村。记者一跳下车，刺骨寒风扑面而来。雪踩在脚下吱吱作响，叫人直想往屋里钻。

距村口5公里远的铁轨一侧，一栋两层的浅黄色小楼内灯火通明，身后是被厚厚积雪覆盖着的田野。哈铁局海拉尔工务段阿龙山线路车间金林养护工区10多个养路工人正围坐在一起吃晚饭——馒头加炖酸菜。相比于早上的酸菜汤和中午的酸菜炖粉条，晚上的菜多了五花肉。

站点距市场遥远，伙食采购只能一周一趟。极寒天气下，蔬菜不易储藏，一到冬天，他们基本与酸菜为伴。

屋内暖和些，门外的雪也来凑热闹。不知什么时候挤进门缝，爬过门槛，在门廊边缘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吃过晚饭，工长张殿国把大伙儿留下来“唠嗑”。往年冻害约有250多处，他们估算了一下，今年可能“破三百”。入冬的几场雪一化，路基含水量多了，再一冻，路基都膨了起来，这些都是安全隐患。

“好一阵子没见过钢轨上28毫米的鼓包了。”上周负责巡线的史作林说。

“京哈线轨道曲线半径1200米，咱这22公里长的轨道线300米以下的小半径就四处。轨不给冻脆，压出来毛病也少不了。”30岁出头的班长刘峰说。

“垫子还够不？”张殿国问道。

“够，现在橡胶垫好使。要是用木垫子，今年这情况2000块打不住。殿国，岔口的夹板螺栓得抓紧去看看，怕夹板裂。”刘力新建议。

“这阵子车带雪又埋上了，钢轨接头要细走慢看。快过年了，天冷，大家伙儿都紧张着点，把安全看住。”快到春节，张殿国不忘多嘱咐几句。

二

冷极村之冷，早上尤甚。7时半起床，手机天气APP显示的温度是零下41摄氏度。

工区这天的出工任务是给钢轨垫板。垫板是维护铁轨平顺度的主要方式，在极寒地区，因为冻土地带广，季节温差大，垫板任务是其他地区的3倍到5倍。

刚出门，没等开工，内燃螺栓扳手却“罢工”了。

刚扫过雪的院子里，4个人轮流拽拉绳开关5分钟，扳手仍不见动静。这时，王恩禄从厨房舀来一铁勺开水。勺里的水冒着热气，往机头一洒，吱——瞬间腾起一缕白烟。张殿国告诉记者，机器如果哪天忘记放屋里头，冻上一夜，机油硬了，第二天保准发动不起来。

“有时候点着了，天冷，燃烧不充分，扭力不行，没劲，还得人工加力。”一旁的史作林补充说。

在22公里的工区穿行，轨道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不一会儿，一部上世纪90年代产的395型号轻型轨道车被引上轨道。

记者掏出纸笔要记这一幕时，笔怎么也写不出来。孙宝财笑道：“这温度，除了铅笔啥笔也不管用。

在铁轨上行驶9公里后，车在一块标有千分之20.7/380米的坡度标前缓缓停下。

车一落定，全身裹得只露出眼睛的大伙儿，抄起道尺、液压起拨器、铁锹等工具就开干了。趴在铺满雪的枕木上，顺着轨道面，张殿国开始看“高低”（钢轨平顺度）；确定凹陷点，王恩禄一个一个松螺栓，不一会儿，帽檐就渗出汗来；紧接着，孙宝财熟练地刨出一方碎石并用液压起拨器把钢轨撑起固定好；十几厘米的积雪轨面上，史作林、刘峰就弯腰跪着一片一片往空隙处垫片……

冬垫夏撤，一年下来，这些动作要完成两万多次。

三

工区13名员工，50岁以上的有9位。

休息时，上了年纪的工友们喜欢凑在一块分享治“老寒腿”的偏方。常年在极寒户外作业，班组里几乎人人都落下了“老寒腿”的病根，一到开春的晚上就犯病，深夜被膝盖里钻心的疼痛惊醒是这班工友们共同的记忆。

这其中的酸楚，防护员赵雅峰很有体会。作业现场，轨道一侧，拿着红、黄两面旗和铜喇叭站得笔直的人就是他。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天气里干活，挥挥棍，拧拧螺栓，身子还能暖和些，可防护员却要一直站着不动。按作业规范，防护员上岗需距离铁轨两米，积雪没过膝盖就是家常便饭。

说起自己受到的苦，干了32年铁轨养路工的赵雅峰总喜欢“转移话题”——

“殿国每月都有固定摸排测量，拿着尺一天测8公里，一公里40根钢轨，每根25米长的钢轨量4次，一天弯腰少得一千大几，换我肯定干不来。”

“刘峰家在海拉尔，忙起来，一月都回不去一次。”

“五六年前，冻雪压垮树枝把静岭的路封了，为抢线路，恩禄、宝财硬是一天两夜没合眼。”

……

“冷了自己一个，为了大伙儿踏实。”他总是这么说。

他们也聊工作以外的事情。比如，一辈子没出过东北三省的赵雅峰退休后想去看看大海，“听说三亚挺好，选几个好景溜达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