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年画
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总在慢慢消失,稀缺的植物,父辈的记忆,被城市带走的乡土气息。还好,人们还会在岁末的几天里跋山涉水,往老家赶。而老父老母也还是老样子,身体不好,满脸风霜,腰越来越弯,就要碰着土了。过年,成了让这一切暂时停止的日子。
到了老家,挑好日子,总会去一次童年的集市,这里大概是农村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了。父亲总是谨慎地路过每一个摊位,从集市的外头,到热闹的里头。年画,也是在这个时候进入父亲的袋子的。父亲总是在最后买年画,因为买早了容易被人群挤坏。轻轻卷上两张,用一根细线系好,小心地保护着,人群中,缓缓地钻了出来。
每年的年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早期的杨柳青版画,灶王爷,财神爷,后来的明星海报,风景人物花鸟。对于父亲来说,不变的是那张胖娃娃。
按照父亲的吩咐,我总会先去三叔家给他们贴上春联。他们一家外出打工多年,房子空置了,冷清的很,只有年三十这天才能沾点喜气。
我们家的春联,以前都是哥哥贴,后来就是我。只是那张胖娃娃,从来不让我们动手。父亲总会在我贴好春联后,贴那张胖娃娃,这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父亲。他跨上小凳子的动作,一年比一年缓慢,扬起的右手也越来越发颤,但是他从来不让我们帮忙,即使他有两个儿子。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清他满头的白发。
过了几分钟,父亲才确定好年画不歪,这期间他无数次地调整位置,右手按住,左手微微挪动;左手按住,右手微微挪动。头也跟着歪来歪去,小凳子在脚下晃个不停。我是不担心的,因为父亲做这件事有几十年了,就像我在父亲的摇晃中长大。终于,他决定贴上了,确切地说,是钉上。我们家只有胖娃娃是不用糨糊的,用那种自制的图钉,一块小小的方形纸板加一枚小小的钉子。父亲一手按住胖娃娃和“图钉”,一手敲打着小锤子,很轻,哒哒哒,就像草原上刚刚学会走路的小马儿,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跑了起来。订完四角,父亲下来,抬起头看看,走到远处,再望望,嗯,我们的日子没歪。
直到多少年后,我在哥哥家过年,看到哥哥也在贴一样的胖娃娃,我才明白,那张年画,那上面的两个胖娃娃,就是我们哥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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